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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 (姚霁珊)


  她拢在袖中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姑娘怎么了?”冯妈妈的声音忽地传来,打断了陈滢的思绪。
  她轻轻摆手,身子转向右侧,幂篱之后的语声与平常无异:“略等一下。”
  冯妈妈应了声是,便不再往前走了。
  走在最前头的郎廷玉此时也发现异样,停下脚步看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怎么不走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微带着些笑意的声音。
  “我饿了,咱们去吃点儿东西吧。”说罢此语,陈滢便提起裙角,向一家人头攒动的铺面儿走去……
  何老太爷的尸身被白布裹着,平平整整地安放于床上。
  房间里仍是一地的凌乱,还保持着案发时的情景。不过,那些用来记录各种证物的红漆木三角,此刻却都堆在明间儿的大案上,旁边还摊放着一页图纸。
  裴恕立在案旁,视线时而扫过那页图纸,复又归于手中的纸张,面露沉思。
  此时已近午初(上午十一点),距离发现尸首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而他手上拿着的,便是老仵作提供的查验笔录。
  很难形容他看到这份记录时的心情,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十足地震惊。
  自然,这种情绪是不可能出现在裴恕的脸上的。
  他微微垂首,视线长久地在那份记录上来回逡巡着,以使自己最大程度上理解那上头的每个字。
  这不是他初次接触这种记录。
  事实上,自挂职刑部之后,他有大量闲暇翻阅历年来的案件卷宗,也不知看了多少验尸记录。
  然而,他还是被眼前的这份验尸结论给惊住了。
  好一会儿后,他方才抬起头来,目注着仍旧恭立于旁的老仵作,眉头紧紧锁住:“这便是你验出的结果?”
  “是,大人。”仵作躬身回道。
  他是个肤色黧黑的老者,身材矮胖、眉眼平凡,颌下蓄着一部花白的短须,一眼看去就像个老农,身上没有一点寻常仵作的那种阴沉之气。
  而事实上,他却是登州府最好的仵作,出了名地精细,从不曾错验过一具尸首。
  “依你所见,那何老太爷先是被人以大迎枕捂住口鼻,未死;随后又被人以腰带勒颈,还是未死;其后那凶手又以帐幔堵其口鼻,结果还是叫他挣扎了出来;最后,他是被人拿烛台砸破脑袋,这才死的?”裴恕举着那记录问道,眼中到底划过了一丝不敢置信。
  他也算在江湖上行走过的了,还从未听说有谁能用这般诡异的法子杀人。
  “正如大人所见。”老仵作沉着地回道,显然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细细地解释起来:“小人在死者口鼻处检出了几根细丝,经查便是那大迎枕上的,而那迎枕上也留有几处湿渍,疑为死者的口涎。此外,死者颈部留有多处勒痕,细看可分为粗细两种,其中粗痕与帐幔尺寸相仿,且皮肤上还印下了帐幔的青色染料,而细的则与腰带相仿,其上亦印有腰带的灰色染料。”
  略略停顿了片刻,他又继续说道:“这两种染料交相缠杂,但细细分辨,仍能看出青在下、灰在上,这便表明凶手是先以帐幔勒颈,复又换成腰带。”
  语至此处,他便躬了躬身,不再往下说了。
  烛台造成的致命伤并不需要多做解释,那是显而易见的,他知道上官置疑的,还是这几处痕迹。
  房间里有了一阵极短的静默,随后,裴恕的声音复又响起:“这凶手……莫非并不会武?”
  “回大人,从杀人手法上看,凶手并不懂武技。”仵作的语声十分笃定。
  裴恕沉吟片刻,动作极慢地点了一下头,认同了对方的看法。
  就算那些只会粗浅拳脚的江湖莽汉,也不可能身上连个刀子都不带,就这么就地取材地找凶器杀人。
  那根本就不是江湖人的作风。
  可是,若此事不是江湖人做下的,那又会是谁?
  此外,那些余孽为何要找个这么不济事的人来杀人?他们就不怕失手么?
  再有,为什么要放着何君成这个明显的目标不去杀,反倒要来杀何老太爷?
  难道是因为这凶手是个雏儿,头一次杀人,所以不敢去杀年轻健壮之人,而是以孤身独居的老者为目标?
  裴恕负手在原地踱了两步,眉头紧锁,总觉得这事情怪得超乎想象,让人无所适从。
  此时,一名吏员从外面走进来,恭声道:“启禀大人,东西已经清点完了。”
  裴恕回过神来,先向那老仵作挥了挥手:“你先去门外候着。”
  那老仵作躬身退了下去,裴恕便撩袍坐在了扶手椅上,问道:“可曾失物?”
  “禀大人,有。”那吏员一面说话,一面便将一张纸递了上去,说道:“清单在此,请大人过目。”
  裴恕有点漫不经心地接过了清单,只扫了一眼,嘴角便勾了勾:“就这么点儿东西?”
  那吏员闻言,面上便也涌出了一丝迹近于尴尬的神情:“回大人,何大人说了,就这些。”
  裴恕睨着那张纸,勾起来的嘴角半天都没放平:“两块没绣好的帕子,外加一个针线袋儿,这便是失物?”挑高的尾音之后,便是一声响亮的“啧”,再开口时,语间便有了难掩的揶揄:“何大人确定这是昨晚被凶手拿走的,而不是哪个下人弄错了或是弄丢了?”


第206章 去抓人吧

  “回大人的话,何大人确定这三样就是失物。”那吏员显然也对此感到很不可理解,但还是如实禀报:“何大人拿出了一本很厚的录册,据何大人说,那是何家太太管家用的,上头记着家中一应用物,连一根针的去处都记录在册。这三样失物便是何家太太叫人细检了一遍后查出来的。”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续道:“何大人还转述了何太太的话,说是这些东西昨晚的时候还在,今天上晌却是没了。家中下人断不敢偷东西,定是那贼人偷了去。”
  裴恕一脸要笑不笑的神情,盯着那纸看了良久,方抬了抬下巴:“你下去吧。”
  那吏员如蒙大赦,飞快地退了下去。
  裴恕抬起手来,在眉心处狠狠地捏了几下。
  何太太管家管得可真精细,这三样失物也难为她能想得起来。
  只是,如此不伦不类的失物,越发让案件扑朔迷离。
  那凶手若真是顺手牵羊,为何不拿些贵重物品,没的去偷帕子做什么?还有那个针线袋儿,那有什么偷的?
  难不成……这凶手是个女人?
  这应该也不可能,那鞋印儿那么大,一看就是男子留下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凶手是女人,她偷帕子和针线也很奇怪,这都杀人了竟还想着做针线活计?
  裴恕放下手,只觉得头痛欲裂,恨不能拿盆凉水浇一浇。
  他翻阅过那么多的刑部卷宗,还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案子,简直叫人无从下手。
  这些余孽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这样做目的何在?
  紧紧蹙着眉头,裴恕将失物记录与验尸记录并陈于案,两手撑在大案两边儿,视线从左滑到右,复又从右转向左,面上渐渐便聚起了困惑。
  毫无章法的杀人手段,以及不知所云的偷盗行径,勾勒出了一个叫人难以理解的凶手形象。
  裴恕现在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个疯子。除此之外,他委实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同时兼具这种种怪癖。
  瞪着一双不太大的眼睛,来来回回地将这两份记录看了好几遍,裴恕最后终是转开了视线,再度抬手用力地捏着眉心。
  那一刻,他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一张异常干净的脸。
  “怕是也只有她,才能看出这里头的古怪来。”他自语似地说道,摇了摇头。
  此时,又一名吏员来到门外,叉手禀道:“大人,那鞋印我们追到后墙外头就没了。”
  裴恕“唔”了一声,命他下去,头越发疼得厉害。
  除了这两份记录,那鞋印也是个怪异得叫人惊讶的存在。
  连足迹都留得这么嚣张,若非确定凶手不会武技,裴恕甚至会认为这是艺高人胆大的体现。
  除此之外,何君成并黄氏住所外的大量足迹,可以证明凶手在那个地方逗留了不少时候,可他却偏偏没动手。
  纵然裴恕给凶手找了几个不杀何君成的理由,可他总觉得,他的猜测只怕有误。
  此念一生,他便有点坐不住了,起身向外唤道:“老常进来。”
  那老仵作便姓常,此刻听得裴恕有命,忙快步走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裴恕的神情十分肃杀,看向他道:“你再进去验一验尸身吧,别漏看了什么。”
  他还是不敢相信老常对凶手的判断,总觉得这老仵作怕是眼神儿不济看错了。
  老常闻言,黑胖的脸上肌肉抖了抖,抖出了几许郁结之色,正待说话,却不料被一声响亮的禀报打断。
  “启禀大人,郎将军回来了。”一名吏员跑进来禀道。
  裴恕面上一喜,忙道:“快叫他进来。”
  老常见状,不待裴恕吩咐便直接退出了门外,索性就当没听见方才的话,而裴恕竟也没注意到这一点,只往前踏了两步,一脸期待地看向不远处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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