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被她说得一怔,转回心思,不免沉吟。
这话倒也是,京中勋贵世家,泰半人口众多,仅是主持中馈就极费神,郭媛乃天之娇女,打小儿万千宠爱,何曾受过那等零碎琐事劳神?
再者说,她子嗣上头又艰难,这人多口杂的,难保不受委屈。
长公主眼神微闪,膝行上前,挨擦着萧太后的膝头,面现柔情:“儿臣也是个当娘的,旁的不指望,就望着阿娇一生顺遂、平安喜乐。那小侯爷虽是个粗人,却好在门户不低、家里又清静,也没有那一等乱七八糟的亲戚。阿娇嫁过去就能当家,往后关起门来过她的小日子,母亲与儿臣再多照拂着些,何愁她不好?”
她越说越喜,整张脸都亮了几分:“再一个,母后怕是担心阿娇嫁了小侯爷便要远赴宁夏,其实这委实不算什么事儿。”
她扶着萧太后的膝,探头附去她耳旁,微不可闻的语声飘过去:“母后可知,那裴家军威震边陲,当地百姓只知有威远侯,而不知有陛下?”
萧太后先一怔,旋即面色大变,不由自主便往旁看。
这话诛心,且关涉朝政,万一外传出去,一个后宫干政的大帽子压下来,她们母女可有得受。
好在,除她母女外,殿中再无旁人。
她松下一口气,心思瞬间活络。
此言虽有揣测君心之嫌,细想来,竟是大有道理。
萧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刹时间时晦时明、变幻莫测。
“陛下未必没有重整宁夏之意。”长公主再度悄语,语毕,跽坐回原处,面色如常,唯脂粉掩映下的双眸,闪过光亮。
“我儿的意思是……”萧太后眼神微晃,凝视于她。
长公主淡然回望着她,动作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而当再开口时,她又如天下间所有慈母般,细细替女儿打算:“母后舍不得阿娇,儿臣其实更舍不得呢。儿臣想着,待他们成亲,便给陛下递折子,乞陛下垂怜,让阿娇一家留在京城,与我们长相为伴。母后说,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萧太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面上浮起一丝淡笑。
“宁夏那地方,总不能这么空着罢?”她闲闲端详手指,金甲套儿华光耀目,晃得她眯起眼。
秋风拂来,掩去她本就极轻的语声,唯烟罗紫的纱幔,迎风轻舞。
长公主不语,眼中幽光微灼,俯首一礼:“请母后成全。”
萧太后垂目望她,唇边悬一抹笑。
威远侯裴恕婚后若长住京城,则裴家军便也只能并入京营,而宁夏与西夷接壤,乃大楚国门之一,必须有重兵把守。
到那时,元嘉帝总要派出新军,驻守宁夏。
说来也真是巧,兴济伯亦是武勋,兴济伯世子郭冲年少有为,而郭家在军中,也还有几分势力。
萧太后探手端茶,漫不经心地将盏盖儿来回拨弄。
相较于裴家,郭家与皇族显然更近,毕竟附马爷郭准与郭冲乃异母兄弟,算是半个皇亲。
她对着茶盏露出笑来。
这委实是一步好棋,如果她是元嘉帝,定会应下。
所谓杯酒释兵权,一道指婚,轻轻松松便拿下宁夏,身为天子,又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第397章 母女同车
“唔,这茶味儿倒还不错。”萧太后饮口茶,品评一句,搁下茶盏,微笑着叹了口气:“罢了,被你这么一说,那小侯爷与阿娇还真是天作之合,我这个做外祖母的,自不能做那棒打鸳鸯煞风景的事儿。既是你觉着好,那便这么着吧。”
“儿臣谢母后恩典。”长公主笑道,满脸孺慕。
母女二人相视数息,各自转眸。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哀家这就去翻皇历,挑个好日子,与陛下提亲。”萧太后坐直身子,一脸志在必得:“我的阿娇受了这般委屈,些许小事,总不能再不如她的意。若不然,我皇家的脸面又往哪儿搁?我儿放心,这事儿包在为娘身上。”
“谢母后成全。”长公主伏地大礼,堵在胸口的那股恶气,终是松动几分。
萧太后亲自出马,此事已有六成拿手,往后再好生活动活动,宁夏兵权,便入囊中。
有实权的长公主,才真正名副其实,届时便不会如现在这般,两手空空、任人把脸面踩到底。
长公主低垂的脸上,终绽笑颜。
许是她笑得太欢,新敷的粉扑落落洒地,绛红的毡子上,倒似落了层细雪一般。
“母亲,事情可说得了?”回府的马车上,郭媛依在长公主怀中,轻声相询。
长公主抚着她的发,含笑点头:“为娘出马,自是事成的。”
郭媛大喜,笑弯了一双明眸,搂着她撒娇:“母亲待女儿真好,母亲最厉害了。”
长公主作势敲她的手,眼中却蕴喜意,声音细且柔:“我儿放心,这天下间举凡你想要的,母亲定能替你拿到手;举凡你想做的,母亲也定助你成事。”
郭媛越发喜不自胜,扑在她怀中乱蹭,复又抬头,忽闪的明眸中,嵌一丝些微的疑惑:“可是,母亲,您又是怎么说服皇祖母的呢?”
她蹙起眉心,满脸不解:“女儿还担心皇祖母不应呢,她老人家顶喜欢俊俏儿郎,向来不喜那些武刀弄棒的。”
到底还有几分害羞,她微微低头:“这又是阿娇自己挑的,阿娇心下其实很没底,怕皇祖母不高兴,又怕她老人家不听母亲的劝。”
“你皇祖母最疼你了,你自己瞧中的,她老人家自然也瞧得中。”长公主笑出了声儿,轻轻揽她:“如今事情都办得了,你这会子倒晓得害羞担心,真真马后炮。”
郭媛被她讲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儿笑:“女儿愚笨,哪有母亲那般聪明?”
长公主将她揽进怀中,目视车壁,挂满柔笑的脸上,渐渐漾起一痕阴冷,语声却仍温软:“凡事由母亲替你想着就是,你只好生养着身子,专意在家等着,母亲都替你安排好。”
说着又拍她:“对了,我昨儿才叫人从外头买了班小戏儿,皆是十岁不到的孩子,师父教得了好几出戏呢,等回府了,叫他们扮了戏唱予你听,那里头有个小番儿,能连着翻几十个筋斗,我儿瞧了定喜欢的。”
郭媛果然来了兴致,缠着她说起戏文来,一时又叫丫鬟捧点心匣子,只道饿得很,要吃些东西垫垫。
长公主笑看她一会儿,便倚去窗边。
冷落清秋,枯索遍地,然街衢却热闹,行人接踵,喧嚣声盈满耳鼓。
她面上的笑容,渐渐变淡、变冷。
东宫,郭婉。
敢算计她赵绾的女儿,真是活腻味了。
她直勾勾望向窗外,面色愈冷。
这世上美人儿何止千万,可太子殿下东不挑、西不拣,偏偏不远千里跑去山东,把郭婉带了回来。
他就这么瞧不上她这个皇姑姑?
他就瞧她这个长公主这般不顺眼,恨不能一脚踏入地底?
他就这么急着要下她的脸,要让她在韩氏那贱人的女儿面前,俯首称臣?
长公主用力攫住袖笼,眼神阴鸷。
一个贱女罢了,变成寡妇怎么了?不能生又怎么了?那是她的命,谁叫她托生在韩氏那贱人的肚子里?谁叫她让她的乖女不高兴?谁叫她人虽不在,却还叫附马爷牵肠挂肚,整天拉着张脸不见个笑模样?
这不是贱人又是什么?
真是与那韩氏一样,天生的狐媚子贱人!
她长公主的女儿为母出气、为母分忧,她这个当娘的难道还能拦着?
长公主冷冷一笑。
她也真是傻,当年自矜身份、不肯亲自动手,只远远把那孽种赶去山东,落个眼不见为净,由得兴济伯夫人借了公主府的势瞎折腾去。
那孽种却也真是好胆,不说感恩戴德、谢她长公主不杀之恩,竟还趁登州府贪墨案之机,借那韩老贼之手,狠狠摆了她一道。
她堂堂长公主在全天下的人面前丢了个大脸,这孽种竟还不足?居然还有胆登堂入室,跑进东宫!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斩草除根,而不是睁一眼闭一眼,只想着手不沾血地嫁予良人。
长公主紧握着手,涂满脂粉的脸上,渐渐地,却又涌出一痕哀色。
她的良人,从头到尾,都非良配。
她闭起双眸,长长一叹。
金风漫涌,街声遥遥,天际闲云聚散,眼前白露凝霜。
这般寒冷的季节,还真是叫人凉到骨头里去呢。
她笑了一下,苍凉地、淡然地。
她的良人,始终给不了她任何温暖,唯有她的骨中骨、血中血,才真正贴心贴肺,是她此生慰藉。
身后传来女孩子甜嫩的笑声,丁丁铃铃,像风铎花铃一路为伴。
长公主冰冷的眼睛里,漫上一丝暖意。
她也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想的,忽然便说非裴恕不嫁。
起初,她以为女儿伤心过度、胡言乱语,可再一细想,却忽然惊觉,这竟是一步绝妙好棋。
裴家、宁夏、西夷、驻军、兴济伯……
只消理清这层关系,女儿所求,直指明光大道、通彻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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