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不曾有过与有德相似的经历,不敢说能对有德心中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她觉得自己能明白有德的心情。
云栖没有急着与有德说什么,她按着有德的肩膀,将人按到桌旁的凳子上坐下。
接着又提起桌上的水壶,给有德倒了杯水。
有德接过水碗,一口一口慢慢把水喝完。
“师傅,我总觉着昨夜的大火蹊跷的地方有很多,不像是意外,难道陛下都察觉不到吗?”有德问,双手紧紧攥着那只空水碗。
云栖感觉的到,此刻的有德不只悲痛难抑,还很惶惑不安。
云栖之前亲口承诺赵姑姑,自己绝不会庸人自扰。
她自然也不希望有德庸人自扰。
有些事知道的太多,看的太透太明白,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在稍稍思量了片刻之后,云栖回了有德四个字,“君心难测。”
有德闻言,怔忪了一会儿,又问云栖,“师傅说,会有人如咱们一样,也觉得昨日的大火实在蹊跷,然后去向皇上进言,请求皇上派人重新彻查此事,还冤死的那些人公道吗?”
云栖不愿为安抚有德,就说些违心的话欺骗有德。
虽然有些残忍,但云栖还是如实说:“昨夜大火的事,如今已有定论,无论谁有异议,皇上应该都不会再派人去查了。”
“可……可昨夜那场大火,当真是疑点重重,若那真是人为纵火,宗祥哥和那五十个可怜人的冤屈,岂不是永远都得不到昭雪了,这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有德说,语气中明显带着哭腔,身子一颤一颤的发抖,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来。
“有德。”云栖看着有德,轻轻握了握有德的手,“事已至此,莫说你我,恐怕连太子殿下都已无能为力,你就当那场大火只是一场意外吧。”
有德不是个蠢人,云栖稍一点拨,有德便意识到了什么。
“我……我听师傅的。”
话音刚落,有德就忍不住哭了。
他是为含冤惨死的那五十一个人哭,也是为自己的渺小无能哭。
见有德哭了,云栖也难受的想哭。
但她明白她不能哭,她必须得让自己冷静,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是得冷静。
云栖抬手,一下一下为有德拍背顺气。
心里想着:眼泪是苦的,哭出来也好。
……
赵姑姑回来的时候,云栖和有德两个正在院里的水井边。
云栖刚打上来一桶井水,让有德把哭花的脸洗洗干净。
见赵姑姑回来了,云栖连忙迎上前,见赵姑姑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云栖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她问赵姑姑,“姑姑,太子殿下该不会已经去高阳殿见过陛下了吧?”
赵姑姑微微点头,“太子殿下的确已经去过高阳殿了。”
“那陛下与太子殿下?”云栖问,紧张到手脚冰凉,全身都在发抖。
“陛下与太子殿下起了龃龉,砸了砚台和茶碗。”
“陛下一向最疼爱太子殿下,怎么会冲太子殿下砸东西?”有德惊异万分。
赵姑姑不言,向来遇事从容冷静的人,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长长地叹了声气。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最担心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云栖着实有些不知所措,便问赵姑姑,“陛下与太子殿下之间只是起了小龃龉,应该没什么事吧?”
“这个我也说不好。”赵姑姑答,“在今日之前,皇上可从未对太子殿下发过火,连脸色都没给太子殿下瞧过,今儿必然是气极了,才会对太子殿下那样。
太子殿下骤然被陛下这般对待,只怕也是又震惊又伤心。
俗话说,父子之间与夫妻之间一样,都是没有隔夜仇的。
但陛下与太子殿下并不是普通的父子。
陛下既是太子殿下的父亲,也是太子殿下的君上。
父亲可以包容顶撞自己的儿子,君王却不会放过冒犯于自己的臣子。
不过好在,陛下今日只是气急之下砸了东西,并没有下旨责罚太子殿下。
想来,陛下心里应该还是心疼太子殿下,舍不得太子殿下的。
可要是太子殿下那边一直态度强硬,不肯向陛下服软,父子之间恐怕真会就此生出嫌隙来。
如此,便正中了那些奸人的下怀。”
“太子殿下身边有六殿下。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六殿下睿智,一定会审时度势,好生劝谏太子殿下的。”云栖说,“就是陛下那边……”
“王醒会在陛下面前,帮太子殿下说话的。”赵姑姑说。
有王醒公公出手相帮,云栖心安了些许。
她只盼皇上和太子殿下日后还能像从前那般亲密和睦。
倘若太子殿下失去了陛下的喜爱,那么那些一直都在蠢蠢欲动的人,一定会借此机会,想尽办法的离间陛下与太子殿下。
令陛下更加不喜欢太子殿下,也令太子殿下越来越憎恨陛下。
到那时候,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就岌岌可危了。
一旦太子殿下的太子位被废,那等待着太子殿下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去年夏天,云栖被借调去旧书楼天水阁当差的那一阵子,她闲来无事曾读过大夏国的国史。
她记得史书上记载,自大夏国建国至今,一共有五位废太子。
其中两位是在被废的同时,就一并赐死了。
另外三位,也都没活到新帝登基。
这就是废太子的下场。
云栖知道,六殿下是由太子殿下一手带大的,六殿下是最忠诚的太子党,与太子殿下祸福相依。
太子殿下荣耀了,六殿下便跟着一起荣耀。
太子殿下若出了事,六殿下也必遭连累。
皇上爱屋及乌,如今有多喜欢太子殿下,就有多偏爱六殿下。
倘若太子殿下招皇上厌弃,皇上有多痛恨太子殿下,就有多厌恶六殿下。
那些奸佞小人就更不用说。
他们有多想太子殿下跌下储位粉身碎骨,就有多想六殿下也死于非命……
眼下,皇上只是与太子殿下起了龃龉,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摔了个杯子,又摔了个砚台而已。
云栖不禁在想,她是不是有些思虑过甚了。
但转念一想,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不谨小慎微,那迟早是要酿成大祸的。
那些居心叵测之辈,可不会放过你一丁点儿的纰漏。
你的一点点疏忽,都会被他们拿来编排利用,并在未来的某一天给你致命一击。
云栖知道六殿下是个很机智聪颖的人,也很果决冷静,绝不会轻易被任何人煽动,去做出不理智的事。
那么太子殿下呢?
从太子殿下肯主动出手,去帮助那五十一个可怜人,想要给他们真正安定的生活,让他们能够安度余生这件事来看,太子殿下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也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他只想着要全心全意的去帮助那些可怜人,根本就没有去想过他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他父皇的心意。
而从当年,太子殿下冒着大不韪,执意要娶何家姑娘为太子妃这件事可以看出,太子殿下是个固执,又有些感情用事的人。
这样的人,通常很容易被人煽动,被人利用。
但云栖认为,太子殿下能稳坐储君之位这么多年,应该不仅仅是靠陛下的宠爱。
倘若太子殿下无才无德,又蠢笨庸懦,恐怕早就被那些心怀异妄的人揪住把柄,赶下储君之位了。
云栖愿意相信,太子殿下与六殿下一样,也是个睿智且冷静的人,不会轻易被人害了去。
第169章
相比太子殿下的马突然发狂伤人的事, 一夜之间夺走五十一人性命的那场大火, 并未在行宫里引起轩然大波。
毕竟,那是宫外的事。
宫里的人并不关心外头人的死活, 他们更加关心江婕妤今儿是不是又吐血了。
撞伤脑袋昏迷不醒的贺美人, 还能不能再醒过来,醒来之后又会不会疯疯傻傻的。
还有荣妃娘娘的脚,是不是还没消肿。
再有,就是圣驾回銮的事了。
皇上已经决定, 择八月二十六这个吉日,从行宫起驾回宫。
皇上还亲自来了含冰居一趟, 跟吴才人说, 让吴才人随驾回宫。
皇上前脚刚走, 含冰居上下后脚就忙活起来, 忙着收拾要带回宫的东西。
吴才人要带什么不带什么,皆由雅音这个掌薄大宫女来负责收拾打理, 不必云栖他们操心。
云栖他们只管收拾自己的东西就好。
云栖的东西不多, 几身换洗的衣裳和一点儿银子而已。
全部家当也就只有一个包袱, 很快就收拾好了。
有德的家当更少,夏天和春秋的衣裳各两套, 冬衣一套, 鞋两双, 却都是单鞋。
云栖问有德, 问他冬天的时候也穿单鞋?
有德说, 他原本有一双棉鞋, 前年穿的时候还有点儿大呢,谁知去年冬天再拿出来穿,竟然有些挤脚了。
他原本以为那鞋穿着穿着就能撑大些,也就合脚了。
没成想只穿了一天,就把脚指头都磨破了,他只好改换单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