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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无忘告乃翁 (芒鞋女)


  谭振兴后知后觉,看谭盛礼和谭振学,两人手里的包子还没吃完,他擦擦嘴角,“待会再吃吧。”
  待会却是没吃,倒不是他不想,而是谭盛礼去酒楼买了几个菜打包回家吃,有鱼有肉,谭振兴担心吃包子吃饱了就吃不下其他,忍着没再吃,说起探花龚苏安来,“读书人身子骨弱,同样是饿,我没什么感觉,龚兄饿得嘴角发青,到后边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看了眼谭生隐手里的包子,“也不知龚兄有没有听我的话先买点东西填填肚子。”
  语气满满担忧。
  谭生隐问他,“龚探花和振兴哥很好?”
  “算不上好罢,就怕他不顾好身体莫名奇妙死了……”那这么多年的辛苦就白费了啊。
  谭盛礼:“……”
  谭生隐后悔问这个问题,识趣地站去边上,奈何谭振兴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住了,自顾往下说,“你们没看到他脸色有多差,刚开始还勉为其难和我聊两句,慢慢的脑袋都抬不起来了,你说他要有个好歹,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探花之位有何意义啊,还有他家里人,省吃俭用呕心沥血供他读书,还没入仕为官呢人就没了,多年付出就付之东流了啊。”
  谭盛礼:“……”
  “所以啊,我们要多多保重多活些时候……”
  这下不只谭生隐,连谭振学也往边上挪了两步,感觉身侧人空,谭振兴侧目,就见谭盛礼抿唇瞪着自己,眼神阴恻恻的,看得他遍体生凉,讷讷地解释,“我随口说说罢了,父亲身体好,长命百岁不是问题……”
  看他低眉塌眼的怂样,谭盛礼直叹气,堂堂榜眼私底下竟是这副样子,谭盛礼无奈道,“振兴,你是榜眼,天下读书人的典范,言行举止稳重些罢。”
  “是。”谭振兴正色地拱手,有板有眼道,“儿子记下了。”
  其实说起这位探花,谭生隐听街上的读书人说了些事,徽州文风不盛,据说龚苏安的文章中规中矩无甚新意,主要是算学好,府试试题,龚苏安只有最后道题没算出来,不是他不会,而是时间不够,时间再长点的话,龚苏安保证全部答对,他听街上围观的读书人说的,龚苏安算学极佳,整个徽州,能和他一较高下的寥寥无几。
  在徽州读书人眼里,龚苏安是有可能做状元的。毕竟读书人重文,轻视算学,精通算学的人并不多,龚苏安文章不出色,算学好啊,据说能中举也是因明算考得好的缘故。
  “能中探花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儿,但对龚苏安来说或许不是。”谭生隐听了不少那位探花的事儿,骨子里极为要强,县试府试院都是案首,院试名次差点,气得他把自己锁在房里好多天没出来,乡试前两天更是通宵达旦的看书……
  提到龚苏安,徽州人的评价是聪明要强。
  “怎么可能。”谭振兴一惊一乍地反驳谭生隐,“明算只对两道题就想做状元,莫不是以为天底下没人了?”
  谭盛礼:“……”
  注意到旁边投来的视线,谭振兴声音低了八度,小声道,“龚苏安在徽州有名气不见得来京后还有那样的名气,他太妄自尊大了些。”
  就说他们,帝师后人,在绵州名声极好,来京后还不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本以为龚苏安脚踏实地,不想他……”
  “振兴……”谭盛礼打断谭振兴,后者悻悻地垂眸,“是。”
  “你看过龚探花的考卷吗?”
  谭振兴不解,老实道,“没有。”
  “未窥全貌不予置评……”
  “是。”
  谭盛礼看过龚苏安的考卷,明算五道题,尽数答对了的,许是心里将其想复杂了,竟抹去了最后三道题的答案……
  造化弄人。


第132章
  以防谭振兴揪着这个话题没完没了,谭盛礼没有告诉他们此事,而是说道,“龚探花在徽州名气不小,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有机会和他交流算学心得也好。”
  谭振兴虚心应下,暗想真有那天非让龚苏安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当然,被龚苏安在算数上吊打是后话了。
  夜幕低垂,他们沿着街道往家去,进巷后,两侧平日轻掩的门大敞着,男女老少站在门口像看稀世珍宝似的眼神看着他们,谭振兴浑身不自在地瞅瞅身后,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他不安地凑到谭盛礼身后,“父亲,街坊邻里好像有些奇怪哪……”
  巷里寂静,街坊们听到这话,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来,热络地问,“大公子,听说你们中了?”
  喜乐街住的多是普通百姓,家里孩子虽在私塾念书,却不是为走科举,而是为将来能谋个轻松点的差事而已,养家糊口,不识字的只能做苦力,会认字算账的则不同,比如上边小管事大管事账房先生,哪个不是会读书识字的,在他们眼里,不敢指望孩子科举成材,做个管事就算光宗耀祖了,而谭家四人参加殿试,三人两榜进士……
  也就说至少三人能做官。
  街坊们住在喜乐街几十年,生平头次遇到大官,之前住的老先生子孙也是官,但面相冷,排场大,他们心生敬畏而不敢靠近,谭家人就不同了,谭老爷平易近人,随时路上碰到都彬彬有礼的问候他们,心生亲近,倒是不害怕身份悬殊。
  问话的是个杵着拐杖的老妪,驼着背,眼神浑浊,谭盛礼恭敬地见礼,“是啊,中了。”
  身侧的谭振兴他们齐齐拱手,邻里忙有模有样的还礼,“中了就好,中了就好啊。”京里读书人比比皆是,想考上两榜进士何等困难,谭家中了三人,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巷子里的街坊邻里都出来了,嘴里说着吉祥的话,谄媚巴结恭维恭贺者皆有,谭盛礼礼貌地还礼,快到门口时,隔壁走出个盛装打扮的老婆子,发髻高挽,蝴蝶簪花随她动作轻轻晃着,她走到谭盛礼跟前,掩嘴说悄悄话的神态道,“谭老爷,下午你家来了客人,看那两人贼眉鼠眼的,不像什么好人,你要小心啊,不是我说,那卢老头性格怪得很,你们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莫受了他拖累……”
  谭盛礼望了眼自家紧闭的大门,没有作声。
  老婆子扶了扶发髻上的簪花,抹了胭脂的脸顿时换上了笑颜,退后两步,缓缓施礼,“忘了恭贺谭老爷高中状元了,还望见怪。”
  “哪儿的话。”谭盛礼客气道。
  老婆子弯唇笑得更为灿烂,望着谭盛礼的眼神怎么看怎么都像别有用心的样子,偏偏周围还有人低头窃窃私语,谭振兴料到情形不对,轻扯了扯谭盛礼衣角,“父亲,小妹她们还在家等着,咱们先回吧。”
  别以为他不知道,会试放榜,报喜的官差上门,这老婆子以为他们犯了事,落井下石的嘴脸令人作呕,如今又在谭盛礼面前乱嚼舌根,和长舌妇有什么两样,他心头不喜,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待进了自家门后才和谭盛礼说,“我看那人面相尖酸刻薄,父亲心善,与她客套两句便是,何须……”
  后边的话没说完,被谭盛礼不愉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街坊邻里,人前撕破脸就好看了?”谭盛礼道,“如果觉得她说得不对,你听着不予理会便是。”
  谭振兴讪讪,“是。”
  到家后,他们因高中而喜悦的心情淡了很多,而是聊接下来的事儿,朝廷有规定,新科两榜进士直接列入翰林庶吉士,无须再考,而殿试落榜的进士还得参加馆选,根据成绩高低来授予不同的职位,不过那些职位都不高,活儿还多,谭盛礼问谭生隐的意思,是想等三年后再考殿试还是参加馆选。
  如果参加馆选,朝廷授予职位后就得任职,而庶吉士能在翰林继续读书学习,待三年后再参加两榜进士的馆选入仕为官,官职普遍高些。
  谭盛礼让谭生隐自己选。
  “我想再读几年书,我太年轻了,真任职做个官旁人也不会信服,不如趁着年轻多读点书……”
  谭盛礼点头,旁边的谭振兴大力拍谭生隐的肩,“生隐弟,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皇帝喜欢年纪大的,就说两榜进士,年龄普遍偏大,他和谭振学就算小的了,“继续读书,等你岁数够了就能考上两榜进士了……”
  谭盛礼:“……”
  “用功读书,下次肯定没问题的,到时候三弟来,你们彼此也算有个伴儿了。”谭振兴不赞同谭生隐参加馆选,同进士参加馆选的官职多是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皇帝心里笃定年轻人行事冲动,有意磨磨他们的性子,怎么可能将轻松的职位留给他们呢?
  两相比较,自然是入翰林院比较好,再学习三年,参加馆选的职位好,升职快,就拿六部尚书们说,哪个不是两榜进士出身啊,四品官员里同进士出身的都凤毛麟角,谭振兴道,“哪怕多花六年时间都是值得的。”
  以谭生隐的实力,六年后出来少说是个六品官,而这次参加馆选的话,六年时间不见得能升个一官半职。
  “振兴哥给你算过了,不会错的。”
  谭盛礼:“……”
  明明大喜的日子,谭盛礼就是遏制不住想揍谭振兴的冲动,为官升职靠的是政绩而非算计,谭振兴这性子是没挨打就飘了啊,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谭盛礼罚他抄书,谭振兴自知做错事,耷拉着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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