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可以凭借猫儿的话做参考,推断很多过往。
她虽然谎话连篇,很多消息经不起推敲,可也不全然都是废话。
譬如他从他名叫“王五宝”,以及那猴儿叫“狗儿”这两件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上,就能看出其中的逻辑。
这两个名儿,必定是出自学识不多之人的口,具有一脉相承的效果。
再譬如他隔壁那姑娘几回说起他的身份来历,虽然有众多说不清之处,然而回回说不清的地方都一样。并没有今天一套说辞,明天一套说辞。
这些都是他能利用的地方。
今儿她却陡然说她不识得他,说她此前同他相认,只是为了表达好客。
若她说的是真,那之前她透露给他的那些消息,哪些由确切转成了不确切,哪些又由不确切转成了确切?
不成,他得再去试探她一回。
此时他一只手抵在门上,装作忘记一大早她给他的不痛快,先挤出个笑脸,低声道:“歇晌睡不着,同你说说话。”
她冷笑一声:“我同你能有何话说?我堂堂圣女,你蝼蚁一只,可能有共同语言?”
他立时一阵气闷。
以势压人,好的很,又怼在了他的起火点上。
他心里立刻默念佛经:“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澎湃心绪压下,他继续腆着脸道:“进去说,站在这里被外人看到,于姑娘清誉有碍。”
她再一声冷笑:“世间礼法本就是上位者制定,用来约束平常之人。本姑娘处高位,谁敢拿清誉二字来约束我?你等屁民才该考虑清誉。”
他一吆牙,心中继续念:“……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继续道:“不进去也成,你我排排坐,一起晒晒太阳可成?”
猫儿接着一声冷笑:“你什么身份,能同我排排坐?白日做梦!”
萧定晔一扶脑袋,不由自主念出声:“一切有为法,浮梦泡影……”
猫儿歪着脑袋望着他,探问道:
“怎地,是不是被气到了?有一种脑浆子往外流的感觉?
是不是觉得人生黯淡,没有了奔头?
是不是觉着自己毫无前途,只能任人宰割?
是不是觉着……”
聒噪。
好聒噪。
他口中的佛经再也念不出,倏地往前倾身,堵住了她的唇。
四周皆静。
静的能听到胸腔里的心跳声。
咚咚。
咚咚。
咚咚。
这种事情虽然是他记忆中的第一次,然而却神奇的不陌生。
他几乎顺着本能,一只手环住了她的纤腰,另一只抚上了她的后脑勺。
熟门熟路。
辗转反侧。
后来他停下时,说了一句他此行收获最大的话。
他哑声道:“我以前,一定经常吻你,是不是?”
她用她落在他颈子上的牙口回答了他的问话。
等她双眼发红,双眸似利刃一般恶狠狠望着他时,他再说了一句他收获重大的话:“以前,你一定经常吆我,是不是?”
她咬牙切齿嘶吼道:“我杀了你!”一把推开他,登登登跑下了楼。
他扶着栏杆站在廊庑上,看着她的身影气急败坏的往斜对面的楼里而去。
他倏地一笑,又敛了笑,喃喃道:“我笑什么?有何好笑之处?”
他手指轻抚颈上伤处,仔仔细细回想着方才一幕,心中讶然道:“奇哉,怪哉。”
他的内心竟然没有唐突了一名女子的羞愧,也没有和一名女子近距离接触的不适。
非但没有不适,还很适,特别适。
他通过自己仅存的分析能力,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结论:“我以前,一定经常吻她。而且,她以前也一定很喜欢。她过程中都没有挣扎,就是证据。”
第416章 真相(二更)
五枚箭簇指向了萧定晔。
拉弓的是猫儿。
他一眼就看出,她没有什么臂力,拉不开弓。
且因为愤怒,她身子发颤,那箭看着是对着他,实则没有一处能射中他。
他出于好心,劝慰道:“你这样没有任何作用,你没有武功。这东西再容易,也要多练。”
猫儿红着双眼,吆牙切齿道:“很好,姑奶奶今天就在你身上开练,让你知道什么叫前情尽断!”
她拉弓的手倏地一松,他的大手瞬时往前一探,一个转身,五支箭簇尽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几乎没有用力,便反客为主,将弯弓捞到了手中。
再一个转身,已到了她面前。
继而顺势的,熟门熟路的,又向她前倾了身子……
她这回反抗的十分迅速。膝盖重重一抬,他捂着身子一声闷哼,扑通倒去了地上。
她捏住一支箭簇,一箭刺向他……的发髻,将他钉在地上,红着眼跑了出去。
疼痛令他冷静。
冷静又令他思考。
这回他对前一个结论有了不确定:“她这回反抗这般快,难不成,前一回只是一时发蒙,而不是沉迷其中?”
……
斜对面的小楼里,猫儿的眼泪将百媚门门主的床单沾湿了一层又一层。
美妇人不知她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着急的在一旁无力的劝慰:“男人多的是,他想不起来你,我们便找旁人。难道就他一个颜俊、体健、活好?”
一句话安慰的猫儿又多流了半盆的泪。
他活不好不好,她最清楚。
她的泪也不只是生气的泪。
那是羞愤的泪啊!
那是惭愧的泪啊!
那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沉溺而流下的悔恨的泪啊!
她从午时一直哭到晌午,没有颜面出门,只囔着鼻子同百媚门门主道:“你将你心上的汉子请来,我有话问他。”
此时这位美妇人却倏的来了矜持,揉着手中巾帕道:“圣女说的谁,属下不知呢。寨子里中意我、我又中意的汉子多如牛毛……”
猫儿一抹眼泪,冷笑道:“你三十好几的人,玩天真?好,姑奶奶我突然中意上三四十岁的汉子,尤其是善解人意的,温润如玉的,能设计关卡同人玩心计的。如若让我去推开他的门,我立刻就同他办喜事……”
门“咚”的一声拉开,风一般的美妇人疾步窜了出去。
不过短短两息,风一般的美妇人牵着个风一般的中年男子,疾步进了门。
两人往猫儿面前一站,妇人略略张臂,隐隐做出个遮掩汉子的姿势:“圣女妹子,他来了。”
悄无声息的将他往后连推几把,生生隔出一个安全距离。
猫儿不理会她的小动作,只向心窍门门主努努下巴:“一个人失忆从恢复记忆,会经历哪些过程?”
中年男子倜傥的甩一甩衣袖,往前两步道:“属下此前虽未直面失忆之人,然而却明白,人之思想,分为两种层面。一种是……”
猫儿立刻睨向美妇人:“管一管你家汉子。”
美妇人听她这般称呼,终于松了半口气,一探手便掐住了汉子臂侧嫩肉:“说干货,莫扯这些无用的。”
汉子被她掐的“吸溜”一声,内心里却陡的甜蜜起来,唇角不自觉上扬,续道:
“总体来说,人先恢复下意识举动,然后恢复理智举动。
然而也不尽然,毕竟人脑十分复杂,若细细来分,又有先下意识后理智、先理智后下意识、偶尔下意识偶尔理智等三种情况。
还有一种,与以上两种皆无关系,只是属于临时起意而已……”
猫儿听着他絮絮叨叨,联想起萧定晔方才的唐突,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记忆有了改善,还是纯粹占她便宜。
须知,他的真正身份是位皇子,他若要“下意识”干一件事,那几乎就是本着巧取豪夺的优越感。
而她现在的身份,既是他的心上人,又是与他无干之人。
无论他想仗着皇子的优越感“下意识”的占她便宜,还是“纯粹一时兴起”,都说明他其实是背叛了她。
他为了眼前的她,背叛了记忆中的她。
她成功的三了她自己。
心窍门门主见她神魂不守,不由疑心道:“可是那王公子或者下意识、或者理智、或者临时起意的对圣女做了什么?”
猫儿倏地跳起身:“没有的事,你莫张嘴乱说,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可不受你这般诋毁。”
她随意挥了挥手,便溜了出去,留下两位旧情人面面相觑。
“我诋毁圣女什么了?”心窍门门主奇道。
“圣女方才说她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你可听到?”百媚门门主道。
两人静静一想,倏地吃惊道:“圣女之意,难道是说她还未嫁人?”
汉子问道:“女子嫁没嫁人,可能从体态上瞧出端倪?”
妇人嗤笑一声:“你千万莫听江湖术士胡诌。女子嫁人哪里能看出来,只有生产后,体态才与女儿家不同。我当年也与你……”
她一时有些扭捏,红着脸道:“我当年也与你有过那样,我的体态可瞧起来像妇人?”
汉子轻声一笑,含情脉脉声音道:“没有,你在我心里,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