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晔闻言,脑中倏地闪现一个画面。
那个画面仿佛是个汤泉池,池水中,他怀中拥着个姑娘,姑娘一边为他压着腹间伤处,一边低声在他耳畔向他诉说着周遭情况:“你三哥此时……”
肩膀被人拍动,那画面立时消失,诡道门门主安慰他道:“王公子莫着急,既然你同圣女已成了亲,她就跑不脱。女人嘛,多哄哄就成。”
萧定晔忽的又想起此前她怒目含泪的话:“因为我是贱妾,贱妾不能有婚书……”
他的心倏地一痛,怔怔半晌方问道:“她同我何时成的亲,门主可知?”
门主摇一摇头:“你看圣女对待我的样子,可是个愿意同我说知心话的模样?莫说我,便是这山谷中的二十六门,也没人知道你二人何时成亲。”
萧定晔心中翻起一片波澜,吃惊道:“也就是说,她跟了我之时,身边没有一个娘家人?”
门主摇一摇头,叹着气喃喃道:“也是个苦命的娃儿……”转身迈着冻僵的腿脚蹒跚而去了。
待下了楼,又抬首同楼上的萧定晔道:“莫让她跟着你受委屈,否则我们阖族饶不了你小子!”
……
猫儿第二日起来时,发现这世界变了样。
首先下人们送茶送水,先往她隔壁送过去。将人侍候的舒舒服服之后,才会再侍候她。
她俨然成了这山寨中的二等公民。
再是众门主来来去去,并不是真的要来向她请安。而是先进了隔壁房里,几阵嘀咕后出了门,顺便向她问声好。
而令她地位大降的始作俑者,从今儿一早,就成了她的邻人。
她隔壁原本住着的百媚门门主,不知何时静悄悄的腾空了屋子,主动行鹊巢鸠占之事。
而这位新邻人,正正好是她近几日一心想摆脱的前什么夫。
说前夫也并不是个正确的说法。
她确实也没有嫁给萧定晔,她算不得他的前妻,他自然也算不得她的前夫。
可她虽说曾给萧定晔当过妾,却又没有沽过身契。这般来看,她其实连妾也不算。
充其量,她就是同他曾经有过露水情缘的“狗男女”中的那个狗女。
此时她几步之外的房门吱呀一声响,狗男装扮的人模狗样,从房里踱出来,含笑道了句:“好巧!”
她立刻上前揪住他衣襟:“谁让你搬过来的?”
他缓缓一笑,甚至还厚着脸皮拨开她发髻上落下的一层雪,认真道:“是这山寨的主人,乌兰寨主请我搬了过来。”
请?猫儿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能耐,当得上这个‘请’字?”
想到此,她揪着他衣襟进了她房里,掩紧了房门和窗户,低声道:“你昨夜如何忽悠的众门主?可暴露了身份?”
他她摇摇头,含笑道:“你可是担心我暴露了身份,被他们拿去献给我三哥?你是关心我,对不对?”
她重重往地上啐去一口:“莫往脸上贴金,我是关心我自己。你的身份若暴露,你三哥迟早知道我也在此。姓萧的,你家人要迫害我,你愧不愧疚?”
他面上的笑意隐去,半晌点点头:“愧疚,愧疚的夜不能寐。”
她又将注意力转去了最开始的问题上:“你如何忽悠的众门主?”
他低声道:“我说,我是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也在户部任职,正好管着采买之事。”
她立刻在心里向他竖了大拇指。
极好的回避了他的真实身份,又能让这些人相信他的财力,户部还真是个最好的挡箭牌。
她放下心来,转而坐去床畔:
“你许下的空头诺言,打算何时兑现?他们左等右等等不到吃饱肚子的时候,迟早要倒向你三哥。
你三哥虽然也是我的仇人,可我这个人太过现实,报不了的仇可以不报,没必要搭上消闲日子。”
言下之意,这些事于她不是大事,于他才是大事。他出手其实是为了他自己。
他听明白她的意思,便一笑,上前坐去她身畔,低声道:“如若我与三哥真的要开战,此山寨众多门派,都有能助我成事之处。买卖自然达成的越快越好。”
她点点头,起身站去窗边,拉开道窗缝,往外瞧着纷扬大雪:
“你既然与他们达成一致,待那三位来客离开之后,你便也早早上路。天虽然下了雪,可南边本就暖和,便是有雪也不轻易结冻,不耽搁你行路。”
皑皑白雪映照的窗纸亮堂堂,他起身站在她身畔,垂首望着她,道:
“我赖在山寨里,并非胸无大志。自上回你透露我的身世和背景,我的内心每一日都如熊熊烈火,想要尽快干成一番大事业。
可每当我试图背着行囊走出山寨,内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我真的离开,这一生都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他的话语中带了些低声下气的央求:“你能否多给我些时间?我总能忆起来过去,一定能。”
她心下前所未有的烦躁起来。
事情为何又回到了原点。
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下了狠心。
她愿意放手,也做到了放手,可他不放手!
第422章 空城不是计(二更)
在和萧定晔的关系上,并不是猫儿耍矫情。
她和他背负的压力完全不一样,要承担的后果也完全不同。
他是喜欢她,是全天下最喜欢她的人。
可他用他的喜欢,来绑架她。
他对她诉的每一句衷肠,都像在说:“我这般中意你,对你巴心巴肝,难道你还不愿意为我赴死?你将你的生死放在最重要之处,却不顾我的心意,你就是自私。”
他是天之骄子,总带着些“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自信。
纵然此后经历了许多事,他的心性更加成熟,可他对事情的掌控欲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一些。
他觉着他成熟了,只会离成功更近。
在他成熟的时候,她也成熟了。
她越成熟,便越现实,越能清晰的看到她和他之间的不能强求。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件事,在他那里是自信,到了她这里,就是奢求。
她心下有些愠怒,愠怒又产生了委屈。
她吆牙道:“萧定晔,你喜欢我什么?脸吗?”
她倏地拔下簪子,毫不迟疑往面上划去。
他心下大惊,忙忙一挡,那簪子划在他手腕上,力透皮肉,鲜血立刻淌了一地。
他顾不上腕上伤处,只急急道:“你莫冲动,我不是中意你的长相……”
一息间又忙忙补上:“也不是中意你的身段。”
再一想:“也不是因为你的机灵……”
最后道:“更不是因为你的性子。”
他在手臂上点了几点,止了血流速度,道:“我中意你什么,其实还没想明白,你莫想着要从你身上毁了去。若失手毁错了,却是吃了大亏。”
他看出她的决绝,再不敢同她纠缠,拉开门大步行了出去。
冬日时间好打发,外间白雪飘零,她暂且是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只需躲在房中睡大觉。
偶尔乌兰寨主会亲自前来,向她汇报与三位上峰的相谈进展。
到了夜里,终于有好消息传来,几位门主抵住了三位来客的咄咄相逼,并未就范。
那三人无法,只得退让,决定于第二日用过午饭之后离去。
第二日午时,猫儿装扮成丫头的模样,伴在乌兰寨主身畔,随同众门主送着三人出了山寨门。
大雪已住,天色晴朗,日头没心没肺的挂在碧空如洗的天上,傻乎乎的投射着最炙热的光芒。
三位来客各自牵着马,转头望着众门主,淡淡笑道:“几位门主不若再想一想?如若现下反悔,还来得及。”
诡道门门主抱拳笑道:“泰王抬爱,我等却无福消受。寨子里余下的皆是老弱妇孺,每日数着日子吃喝等死,再没什么大志向。倒是麻烦三位白跑一趟。”
那三人闻言,便不絮叨,跨上马背后,方话中有话道:“人虽各有志,然而路该如何走,往往是走错了才知道。我等言尽于此,众位门主保重。”
马鞭一甩,决然离去。
众门主纷纷喘口气,道:“终于送走了三尊瘟神。”
又喜滋滋道:“没想到王公子竟然是尊财神。”
诡道门门主往装扮成丫头的猫儿面上瞧去,见她低垂着脑袋不言不语,便试探问道:“圣女,非得王公子今日就离开?若他多留两日,说不得还能再谈成几笔买卖。”
百媚门门主一胳膊肘捣在他心口:
“你尽想着买卖,怎地不想一想圣女?她原本同王公子情比金坚,现下既然想赶他走,自然是有让他离开的充足理由。
你若舍不得,你便跟着王公子一起去,你那门派,我们几人会帮你掌管。”
诡道门门主讪讪一笑:“隔行如隔山,我那门里都是粗人,让你这娇滴滴的女子来管,却有些累着你。”
待众人行到小楼下,猫儿方同众人道:“让他尽早离去,他回去也好早早将采买之事报上朝廷。如若你等再挽留,采买之事迟迟不落实,你们何时才能吃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