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年轻的寨民们已或抬、或背、或扛,将在打斗中受了伤的丁勇们撤离战场。
圣药门的弟子们全情投入到救伤之中,便连大小两位门主也奔赴向了伤患。
年老一些的寨民们则自发组织着向伤势稍轻的丁勇们送水送吃食。
猫儿她将将到了山脚,一位老妪忽的向她疾步而来,到了两丈之外便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向她献上一块巾帕包起来的一块干粮。
老妪眼中含泪,用凤翼族的语言不停道:“……圣女之光,万民之福……”
猫儿原本要推拒,却又深深一躬,接了那干粮,扶起老妪道:“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此时天空云朵转薄,日头几经挣扎,终于从云后跳了出来。
心口那块温热的干粮给人无限的振奋。
猫儿转身上了另外一处山谷,一边向山坡上的伤民打听战况,一边往高处而去。
……
战事已歇,尸横遍野。
伤民们自发的将地上的尸体堆积在一处。
萧定晔疲乏至极。
从昨日晌午到现在,虽只过去了一整日,可这一整日,他没有停下过。
他的软剑早已崩裂,他的四肢早已不是他自己。
他的层层衣裳被鲜血打湿,分不清里间到底多少血是他的,多少血是旁人的。
缺少训练有素的兵卒配合,这是他打过最艰难的一场仗。
此时战事已歇,他靠着山壁,忽的打了个盹。
在这个盹里,他做了个短暂的梦。
梦里,他躺在一处仓库的床榻上,房里光线晦暗,四周是一片叫卖声。
梦里的他仿佛是遭遇了一回刺杀,虽逃得一命,却奄奄一息的躲藏在此处。
他躺在床榻上,原本该昏睡过去,却并没有。
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在等一个人。
他其实清楚的知道,那个人不该出现。此处危险,可能随时都会跳进几个刺客,往他本就被开了膛的肚皮上再补几刀。
他并不是很笃定,那个人一定会出现。
毕竟她时时刻刻都想从他身畔逃开。
她和他签了几份契书,说过无数冷情的话,都是为了争取自由。
梦里他有些悲观。
他想着,她虽然那时已经委身于他,那几日也和他极好,可她趁着他受伤不能回宫的契机逃宫,不是没有可能。
太有可能了。
他心肝有些撕痛。
他觉着她一定会走。
她用什么妆粉、蛋清、花生壳……不拘什么东西乔装一回,就能出宫。
然后她会去何处?
等她逃出了宫,他该去何处寻她?
天大地大,她出了宫,他可能真的没有办法再能寻到她。
他躺在床榻上正在担心,吱呀一声门响,进来个短髭清瘦青年。
那青年看见床榻上的他,一个飞身便向他扑来。
他立刻忍痛抽出软剑要指过去,才被缝上的胸膛却忽的被挣裂开,五脏全然暴露。
青年的眼中忽的一亮,仿佛猫看到了耗子。
他不知为何,竟抖了两抖,唯恐青年摘走他的内脏,不由大喊道:“旁的可以拿走,心留下,心留下……”
青年闻言,立刻上前,一只纤细的手带着罪恶向他胸膛前伸去,激动道:“肝能不能摘走?我最爱吃兔肝,跟着兔肉一起烤,那滋味……”
青年说的眼中放光,嘴角已流下了涎水。
他不知怎么的,原本想要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他低声道:“你中意吃肝就吃肝,中意吃肺就吃肺。你这时候应该已经怀了狗儿,要多吃……”
青年闻言,一屁墩坐在床畔的椅子上,立刻从身后抽出了一把钢钎,满眼的期待:“现在就穿串成不成?”
他却微微有些心凉,怔怔道:“为夫都已经这样了,你就不知道心疼?”
耳边一阵吱吱声,什么东西窜上了他的胸膛,压的他一阵气闷。
他脑袋一抬,睁了眼。
眼前有个小猴,一只爪子正抚着他的脸,见他醒来,高兴的又吱吱几声。
他怔怔望着小猴,面上忽的浮起一丝儿笑:“我就知道,人和人,不可能生的出猴子。你并不是……真的狗儿……”
一阵微风吹来,极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在沉默着搬尸体的伤民中,显得十分明显。
说话的是一位姑娘。
姑娘已经算不上多么光鲜亮丽。
一张他极熟悉的脸颊,此时就像他梦里那般,下颌一圈黑黝黝,像是沾了胡子。
姑娘急切的寻人便问:“可见着王公子?他是死是活?人在何处?”
他唇上浮起丝儿笑意,低头同小猴道:“你快去带你阿娘过来……”
小猴立时窜开。
须臾间,一阵脚步声急急而来,他面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裂开,怀中已投进个姑娘。
姑娘颤抖的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干粮,哽咽道:“快吃……”
第427章 迷情(二更)
战事整整持续了半日。
到这个晌午时分,终于可以确认战事已停。
除了个别歹人还隐匿在山谷中,绝大多数已成了死尸一具。
老幼寨民与妇人们先回了山寨。
汉子们兵分几路,一路查探着各处,将潜藏的歹人寻出来;一路继续保护河水源头,谨防被歹人投毒;一路将敌人尸首堆积成几堆,点火焚烧。
只做完这些事还远远不够。
此次山寨被围攻,暴露出最大的问题便是,整个山寨的危机防范意识太过薄弱。关卡有,人也有,全都不顶事。
“另一边”此回攻打山寨不成,今后定然还会来犯。如若不想投降,就只能武装自己。
萧定晔未想到和猫儿在战事结束当天的拥抱,会是此后半个月的最后一回。
他自想起来许多事,便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同她说。
然而此后,莫说他和她没有机会拥抱,连再见一面也难。
自战事结束,他来不及躺着养伤,便受着诡道门门主的相请,投入到了整个山寨各种关卡的重建工作中。
他自小熟读兵法,又看过多少名将守城的案例,对城防建设简直太过熟悉。
诚然他现下还有些许事情并未能想起来,然而他能忆起来的事情,已经极够用了。
他带着诡道门弟子,沿着二十六门寨民分居的整个山谷,一处处检查旧关卡,重设新关卡。当日到哪个寨子,便在哪个寨子用饭歇息。再没有机会回百花寨。
猫儿也并未闲着。
经此一事,她从她的角度也认识到了二十六门的重大问题。
穷。
一文钱憋死英雄汉,这二十六门派便是再有才,不能变现,一切都白搭。
她向乌兰寨主问道:“不是说王三同整个凤翼族都有买卖来往?怎地寨子里还这般寒酸?”
乌兰寨主叹口气道:“寨子里多数都是自给自足,家家以物换物,聊以度日。待余下的物件拿去换成银钱,买不了几样物件儿,便又没了。”
她试探问道:“圣女此前曾提及,能为百花寨牵线胭脂买卖,何时可成?”
这几日天色转晴,山寨中许多花是冬日开放,将百花寨点缀的花团锦簇,一片富贵。
猫儿转头问道:“如若为你牵线,你等打算如何将花运送出去?可能运去京城?”
乌兰寨主摇摇头:“此去京城遥远,且听闻上京之道已被封锁了大半年。除了官员同行,寻常百姓便是能通过几处州府,也没法到达京城。”
猫儿又问:“龚州呢?或是衢州呢?”
乌兰寨主道:“衢州倒有些门路。”
猫儿双目一亮:“何种门路?路子可牢靠?”
如若能跟着百花寨的人进衢州……她和萧定晔就算是回到了自己地盘,再不用疲于奔命。
萧定晔想要打泰王也好,还是回京也好,必然有随喜等人相配合,比现下孤掌难鸣的局面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此次萧定晔带着丁勇们护山寨,全身没有一处不带伤。
便连面上,也有轻微伤口。
如若这些丁勇们像随喜等人一般武艺高强,哪里还需他出手?即便要他出手,那也是最后擒贼擒王的时候。
他受了伤却并未如何休息,便投入到了重建防守之事上。
她多么想见他,想看看他的伤处可止血,可愈合。
她刻意蛊惑道:“如果能去衢州,赚银子不是问题。”
乌兰寨主高兴道:“从山谷中出去,一路往南,过了江宁,再往北。便能饶去衢州。来回只需两年!”
猫儿饱满的心思立刻漏了气。
来回两年,便是半程只有一年,她还不知自己想法子?何必要占百花寨的便宜?
她垂肩半晌,又违心鼓励道:“愚公移山的精神十分难得。寨民们只要日日少吃半碗饭,就还能再坚持活两年。等那时候有了银子,我等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乌兰寨主听出她话中的揶揄,讪讪道:
“凤翼族入仕的官员也不少,但多数都出自‘另一边’,我等想蹭一蹭关系,以前还有些可能。现下才拼过一回你死我活,想要另一边的人相帮,只怕自己先要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