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得咬牙切齿:“他怎么死的?听说被叛党千刀万剐?便宜他了!就该做成人彘,日日折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对!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宁国公夫人呢?她也参与了?”如果是这样,一头撞死太便宜了。
“她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九幽冷冷道。
“为何不杀了她!撞死太便宜她了!”
“她身不由己。”九幽面无表情。不过,就算身不由己,她看着宁国公作恶,将那些小孩当蛊一样养着,纵容他的恶行,其罪也是不可饶恕的。
花无痕还有一事不明:“他既不是你爹,那你亲身父母是谁?如何会成了谢府大公子?”
此言一出,林间霎时仿佛被冰雪掩盖,铺天盖地的压迫席卷而来,黑暗而压抑,飞鸟走兽感知到危险,乱飞乱撞,花无痕倒抽一口气冷气,知道自己说错话,却不知道这句话为何成了谢九玄的逆鳞。
一碰就死。
他感觉咽喉仿佛被人掐住,吸气困难,浑身汗毛倒立,整个人被那股危险逼得几欲奔逃!
“一炷香到了。”
半晌,谢九玄有些不耐地揉了揉眉宇,淡淡看了花无痕一眼:“回去宗门,好好教导徒弟罢。汴梁不是你久待之地。”
花无痕狠狠喘气,出了一身虚汗。
他心绪大起大落,见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心里那点忌惮立即抛到九霄云外:“你是怕我坏你好事吧?说吧,你待在阮宁身边图谋什么?为了小皇帝对不对?!”
谢九玄盯着他,不言不语,浑身气势却吓人。
花无痕坐在地上,一副无赖相,“你不说我也知道。”
方才一番打斗,山林中鸟兽乱扑腾,这会安静下来,连树叶簌簌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那一声踩断枯枝的“咔擦”声响起时,几人立刻就听见了。
谢九玄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正好对上了阮宁的眼睛。
如同一望无际的冰原,冷风呼啸而过,留下一片冷寂。
所有情绪消失不见,平静得令人窒息。
九幽浑身僵硬,他为何没有察觉到?
花无痕也傻了,瞪着阮宁,看她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好。
“宁国公?”阮宁开口,声音冷若寒泉。
花无痕一颗心坠下去,完了完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闯了大祸。
谢九玄除了最开始一怔,随即便一脸平静。
他低声一笑,缓缓伸出苍白手指,将脸上面具揭下,一双深如冰渊的眸子静静看着阮宁:“也罢。”
一声叹息飘散在风中,山泉汩汩流动的声音越发清晰了。
第57章 057
057
阮宁脑海里嗡嗡作响。
他们刚才一番话还回荡在耳边,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进脑子里,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狠狠攥着手掌,掌心传来丝丝痛楚, 提醒她这是事实。
宁景,谢九玄,宁景,谢九玄……
她张了张嘴, 唇色发白,怎么也不会想到, 这样两个不论身份地位还是性格行为完完全全相反的人,竟然是一个人。
谢九玄,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原来她上辈子兜兜转转,连这个人的真面目都没有摸到。
密密麻麻的的酸涩自心口蔓延至全身,早已麻木的胸口窒了窒, 她用尽力气, 缓缓吸气。
怪不得每次看着宁景的眼睛……那股怪异的熟悉感总是让她心悸……那双眼睛曾经让她辗转反侧, 早已印在魂魄之上, 见到就会唤起曾经的记忆,所以每次面对那股熟悉感, 她都止不住地不安。
她害怕曾经弱小的自己。
谢九玄负手立在山涧清溪旁,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漆黑的眼睛碾碎了日光,静静看着她。
看不出任何情绪。
阮宁上辈子见到最多便是谢九玄这副模样,她没想过,这辈子, 会跟谢九玄牵扯上。
花无痕的话一遍遍响起,如同一团乱麻,太乱了,她试图找出头绪,将其理清,身体却僵硬得动不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将心口不适压下去,一字一句问:“宁国公,是为了陛下?”
“嗯。”
“我有些问题,说不说由你。”阮宁想起曾经的一些疑问,如今似乎都可以解释。
她没有等谢九玄的反应,似乎他如何回答都无关紧要。
“之前刺杀我的七星、破军等人,一开始你便知道他们身份对不对?他们是从宁国公府出去的?”阮宁想着他们几乎跟小乙一样的体质,一样的不怕毒,如出一辙的武功路数,只觉心中那股埋藏已久的谜团层层剥开,露出最真实的面目。
“是。”谢九玄没有犹豫,声音平稳。他好像知道阮宁在想什么。
阮宁冷静地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么,小乙身上的毒……你们也骗了我。”
谢九玄笑了笑,几乎有些赞赏地看着她:“是。”
“你们的毒……是一样的。”
“是。”
“阮姑娘!”九幽目光锐利,几乎有些警告。别人不知道,这些对于宁国公来说,都是封存多年的腐烂记忆,如今接二连三翻出来,他自己想起都浑身不适,更不用说宁国公自己。
谢九玄摆了摆手,静静看着阮宁:“阮姑娘还有问题?”
阮宁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疲累,她活了几辈子,风里火里来来去去,心早就百炼成钢,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股酸涩的感觉从何而来。
她该生气吗?好像是的。
该伤心么?并没有。
她只是默默看了谢九玄一会儿:“我知道了。我救陛下,宁国公助我习武,如今陛下已经无碍,我们恩怨两清。”
大概是上辈子没来得及说的话。上辈子若是等到谢九玄,她大概也会说一句,就这样吧。
说完,她摇摇头,几个纵身消失在山间。
没有什么不能理解,这就是谢九玄之所以成其为谢九玄的地方。
上辈子或许还有怨念,为什么这个人那么冷血;现在她大概明白了。
就像她多活两世,并不将情爱放在眼中;谢九玄在黑暗中潜行,注定冷漠。
阅历不同,自然无法有共鸣。
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他们的纠葛,就到此为止。
花无痕怂得不敢说话。
谢九玄身上传来的压迫让他呼吸困难,他顺着谢九玄视线看向阮宁离开的方向,什么都没有。
“两清挺好,挺好……”他在谢九玄注视下缓缓闭上嘴巴。心里却骂骂咧咧:看你那样儿,明显不想让人走对吧,那你倒是说句人话!你嗯什么嗯,嗯有个屁用,哭死你,难过死你,该!
当然,这些话他一句也不敢瞎逼逼出来。
他记得有一回,宁景阿姐嫁人的时候,他跑来茅屋,眼睛是红的。大概哭过。
那时候他还嘲笑这家伙像个姑娘,女孩子嫁人,那不是天经地义?
如今才明白,谢芷兰入宫,将一辈子都搭进了前宁国公的野心。
谢九玄难过,大概替阿姐难过,也为自己的无力难过。
他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被谢九玄漆黑的眼睛看得倒抽一口冷气。
没哭。
也是,宁国公何许人也。如今就算哭,也是让别人哭。
想到这儿,他不知怎么,替阮宁捏了把汗。
那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个□□烦。
“那啥……现在怎么办?”他擦了把汗,忍不住问。
谢九玄将视线收回,任日光照在脸上,眸子里一片黑暗,深不可测。
“哎!”
花无痕拍拍屁股,对着谢九玄消失的背影无语。
“要走打声招呼啊。”他骂骂咧咧跟了上去。
将军府是去不成了,阮宁怕是会将他打出来。那丫头如今可是能把他摁着揍呢。
唉。
*
阮宁回到药庐,小乙往她身后瞅了瞅:“阮姐姐,宁景呢?”
阮宁眉眼一晃,记起来自己看见那座山头打斗的动静,担心宁景不能动武,若是遇到仇家就麻烦了,所以循着动静赶去,没想到阴差阳错,撞见谢九玄和花无痕摊牌的一幕。
她抿唇:“小乙,你的头发我已治好,你并非我将军府之人,如今便回宁国公府去。”
小乙笑容僵住:“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头发不是还有月余么?”
“不必,你已好了,回去吧,此处终归不是你的归属。”
小乙跟她相处这么长时间,很明白阮宁说出的话便是真的,她不会开玩笑。
他眼眶红红的:“我知道了,谢谢阮姐姐给我治头发,我就是担心,姐姐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为何这么突然?”
阮宁坐下喝了口茶,浑身抬不起力气:“我没事。你收拾收拾东西,今日便离开吧。”
小乙扑过去抱着阮宁嚎啕大哭:“阮姐姐你不要忘了我!我把妞妞送给你!”
阮宁感觉手腕上冰冰凉凉的,她垂眸,跟小红蛇乌溜溜的黑豆眼对上。
小蛇蹭了蹭她手腕,丝毫不知自己被主人抛弃了。
她摇摇头,将它还给小乙:“它是你养大的,我并不会养,你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