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素皱着眉头,她叫醒了老吴,两个人跑到洞口处,仔细倾听。
雨声很大,压过了那大喊的声音,但确实有人在喊。
“苏娘子——”
“小娘皮——你跑不掉的——”
“苏小娘——贱女人,滚出来,你死也得死在田家村。”
“天杀的丑女人,还敢跑,今日你进了田家村的门,死也是田家的鬼,不要跑,你跑不掉的。”
洛素小声地对老吴说着她听到的内容,两个人都皱着眉头,这是田家村的人在寻一个女人,苏小娘,就是今日那接亲的新娘子?
等等,什么声音。
是有人在跑?
近了,越来越近了。
大雨滂沱之下,她身上的红衣依旧十分显眼,老吴和洛素对视一眼,究竟,让不让她进?
让她进来,就等于两个人蹚进了这蹚不知深浅的浑水里,老吴与洛素都要受着牵连吃瓜落。
可不帮?
那些人的喊声足以说明这些所谓的田家村人,绝对的不怀好意,结合之前两人听见过的风言风语,甚至可以拼凑出一些真相出来。
若是任由这位苏小娘被抓到,只怕她难逃一死,田家村又会多上一块贞节牌坊。
岂能见死不救乎?
两人小心翼翼地搬开堵住洞口的石头,向那暴雨中狂奔的红衣招了招手,也不知她看不看得见。
那红衣身影似乎注意到了,她脚步一顿,咬紧牙关,直接冲了过来,大不了,就是一死!
等这位小娘子进了山洞,洛素与老吴急忙把山洞伪装好,洞口堵住,洛素想了想,施了个障眼法,将山洞外侧堵住的巨石,与山壁融为一体,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片石壁,什么都没有。
大雨不断地倾泻,这黑夜加暴雨,那苏小娘子的脚印只怕早就被雨水冲刷掉,再加上黑夜视物不便,洛素相信,这群来找人的田家村人,支撑不了多久。
洛素施了法术,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一下,才扭过头看向这位今日路上擦肩而过的新嫁娘。
大雨浇透了她的衣服,身上滴滴答答,尽是雨水。
脸上原本精致的脂粉也早已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浑身**的,还有些瑟缩。
只是她那身体的姿态,明显是在防御,甚至有着些微的弓起,两人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动作,她都可能一跃而起,直接反击。
是个警惕心很强的小姑娘呢。
洛素叹了口气,把她领到了火堆旁,从自己的背篓里找出衣服,这位新嫁娘身形瘦小,刚好穿得下她的衣服。
翻了翻男装和女装,想了想,洛素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是穿男装还是女装?”
这小娘子一直在偷偷打量两人,看洛素拿出女装,愣了一下,紧接着看了看她的胸口和脚,似乎了然,这是个女扮男装的,身形不明显,看起来就是个半大少年。
她想了想,“穿男装吧。”
老吴去守着洞口,在洛素的帮助下,她换了衣服,在火堆边烤火。
她蜷了蜷身子,鲜红的嫁衣就在一旁,“两位,不是本地人?”
小姑娘一点都不怕生,她眼神直直地盯着洛素,比起旁边的男人,她总觉得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似乎更值得信任一些。
洛素爽快地回答:“我们是鄞州的客商,路过云水城,准备回云州城,看到要下雨,就在山中找了个山洞休憩,这是我舅舅老吴,你可以叫我小吴。”
火光的映照中,透露出这姑娘的面孔,她有些干瘦,皮肤发黄,甚至看着有些营养不良,单单看着,哪里像个新嫁娘,完全是没有长成的少女嘛,只是脸上的些微疤痕,手上的老茧,说明这个姑娘远比这张脸更加成熟。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舅舅外甥居然是同姓,小姑娘还是点点头,“我......我叫徐晗,是云水城人。”
洛素和老吴有些诧异,姓徐?
那先前山上喊得名字,不是苏小娘吗?
这是,救错人了?
可是这一身红色嫁衣实打实的,不会啊?
“我们先前听那些人喊苏小娘?”洛素缓缓说道。
徐晗沉默一会儿,开口道:“今天原本嫁入田家村的人,是苏小娘,我顶替了她。”
这是替嫁,还是逃婚?
洛素和老吴有些疑惑,火光荧荧,徐晗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忽明忽暗,她捧着洛素给她倒的热水,一点点讲述了今天的这场闹剧。
这姑娘叫徐晗,是云水城的本地人,和今天原本应该嫁入田家村的苏小娘是闺中密友。
苏小娘家境贫困,其父又向来不喜欢这个女儿,终日动辄打骂,眼看着这个女儿出落得一日比一日好,即便是面黄肌瘦,也看得出秀丽的姿容。苏小娘的父亲便动了心思,把她卖到窑子里去,可谁也不知,苏小娘早就有了心仪之人,隔壁家的穷书生,与苏小娘两情相悦。眼看着这个女儿已经到了成年的时候,苏父正打算把她卖个好价钱。
苏小娘心中忧急,可一日,苏父居然喜笑颜开地回到家中,对她说,为她找了一门好亲事,嫁过去当正头娘子。
苏小娘简直不敢置信,这个赌鬼老爹会给她找好亲事?才怪!
认识的都是些泼皮无赖,甚至这些狐朋狗友来到苏家都会盯着苏小娘看。
苏小娘用自己作绣活的钱买来酒,灌醉了苏父,从中得知苏父口中所谓的“好亲事”。
知道的一瞬间,她呆立当场,嫁入“田家村”,这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云水城何人不知“田家村”?
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嫁进了那里的女人,要么变成了一个个被驯化的妇人,要么,变成了一个个“贞节牌坊”。
便是再穷的人家,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哪怕是一辈子吃糠咽菜,都不愿意将孩子嫁到田家村去。
而苏小娘的父亲,为了区区五两银子的彩礼钱,就把她卖给了田家村的人。
无奈之下,苏小娘只能求助与自己的好友徐晗,与隔壁的书生。
隔壁的书生意欲上门提亲,可苏父张口就是翻倍的银子要求,这聘礼的银两就愁煞人。
徐晗是个孤儿,从小就在市井之中厮混,知道田家村的势大,苏父混迹赌场,最是会欺软怕硬之人,只怕即便是穷书生拿出了银子,也不会将苏小娘嫁给他,甚至很可能吞了银两,反手就把此事告诉田家村。
田家村的人已经来到苏家送了聘礼,苏小娘心急如焚,却没有任何办法。
徐晗出现在她家里,对她说愿意替嫁。
苏小娘不可思议,即便是心动,可凭借着自己的良心,有怎么能够让自己的好姐妹去替她送死?
徐晗那个硬脾气,去了田家村,会遇到什么,她根本不敢想象。
可徐晗说服了苏小娘,三月之前,那位新婚不久,便随着亡夫殉情的女子,是徐晗的义姐。
而昨日,朝廷表彰义姐的公文,已经到了。
徐晗相信姐姐不可能殉情而死,她们这样混迹于市井之中,艰难求生的人,自幼就懂得生存的不易,多么艰难的日子都活下来了,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男的殉情呢?
更何况,义姐可是亲自与徐晗说过:“男人不可信,小徐晗,记住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是最重要的,除此还有亲人,友人,男人,连个蚂蚁都算不上。”
当同龄的小娘子沉浸在话本的情情爱爱中,徐晗早就在义姐的教导之下,坚信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
因此她不信,田家村人的话,她一个字,半句话都不信!
徐晗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没有牵挂,儿时饿了两天的记忆,至今犹存,是义姐分给了她讨来的半个包子,才让她活下去。
如果没有义姐,徐晗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徐晗不知道义姐为什么会选择嫁入田家村,明明,明明当初还是义姐对她说,看见田家村的人,就要离得远远地,也不要和他们说话。
她相信,义姐一定有她的理由,就像,徐晗现在一样。
徐晗说服了苏小娘,此刻,只怕她已经与穷书生私奔了,徐晗一个人光杆的不怕穿鞋的,再不济还有从小厮混出的打架的本事,她还不能跑吗?
这就是徐晗替嫁的全部经过了,洛素与老吴了然,言语之间,也没有多少漏洞。
“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老吴发问。
徐晗继续讲述,她从苏小娘的家中被接走,上了花轿,头上盖的盖头,谁也没有发现。
苏小娘说,她没有见过田家村的人,苏小娘与徐晗又身材相似,都是瘦瘦小小的,所以两个人才敢这么做。
接亲的车队出了云水城之后,往田家村的路上,就连着遇上事情。
走走停停,她做的马车木辕脱落,新郎的马突然好似受惊,一个趔趄,直接摔下来。
但田家村的人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并没有当成多大的事,车队依旧向前。
等车队进了田家村,速度突然慢下来。
好似溜着她在田家村走了一圈,才来到新郎的家。
徐晗虽然没有参加过什么昏礼,但也是见过的,甚至云水城的大户嫁女儿,面向全程的流水席,她曾经去蹭过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