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点点头,不再言语,只管看菊花。
那边,姑娘少爷们早忙着插花斗草,嘻嘻哈哈。若是平常潘老爷在时,众人便不得这样轻狂,如今太太带出来玩,大家全无所顾忌。
哲少爷更是拿了一把菊花,跟丫鬟们疯,追着要给司妮戴花。司妮是哲少爷房里的丫鬟,本是跟哲少爷疯惯了的,这会儿因太太、奶奶们在,不敢放肆,只躲着哲少爷。哲少爷追着司妮,眼角却瞟着金莲,一个没抓住,竟误把菊花插到了五奶奶头上。
五奶奶愠怒,把花摘下来,作势要砸哲少爷:“真个玩疯了,没个大小!”
哲少爷笑嘻嘻地作揖:“五妈饶恕则个。”
五奶奶就没把花砸下去,看着手中的花,嗅了嗅:“要俺饶恕,也不困难。俺最近有些头晕,大夫说需摘些菊花晒干了做枕头,俺就罚你给俺摘菊花去。”
哲少爷却不恼,当真就去摘菊花,还偏拣那又大又漂亮的摘。五奶奶笑嘻嘻地望着他,不许别人帮忙。
太太道:“庄上培植这些菊花也不易,快别胡闹了吧。”
严文业:“难得奶奶、少爷、姑娘们高兴,就由着他们玩吧。太太累了,就请到厅上歇息一会儿。”
太太点点头:“果然有些累了,就让他们玩着吧。”由金钏扶着去了大厅。
来到厅上,问起今年收成,严文业道:“今年天旱,欠收,好些庄户还没交齐租子呢。”
正闲话间,门口一老儿探头探脑,踌躇着不敢进来。家丁出去赶,那人却不走,在外面喧哗起来。太太皱了皱眉。严文业忙陪笑:“太太稍坐,这帮没用的家丁。”
严文业来到门口,却是一庄户,因欠租被庄上牵了老牛,吵吵到庄上来了。
“吵什么吵!搅了太太、少爷们,看不把你扭送官府去,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老儿吃这一吓,果然不敢吵闹,只低声哀求:“严老爷,这牛可是俺庄户人家的命根子,求你便让俺牵了回去,欠的租子,明年定当如数缴清。”
严文业挥挥手,让家丁赶他:“只管在这里聒噪什么,有租子便来牵牛!”
那老儿敌不过几个家丁,被赶出门口,可巧与正走进来的潘金莲撞了满怀。潘金莲本是进来给云少爷拿斗篷,不意被这粗陋的老儿撞了一下,有些愠怒。抬头,却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见那老儿也定定地望着自己,不觉生气,呵斥了一句:“这老儿好没来由,只管看什么看。”
那边家丁一轰,那老儿便被踉踉跄跄架出了庄。
金莲回头看了看那老儿,却不曾记起什么,便进屋拿了斗篷走了。
回去的时候,半道碰着五奶奶,正站在路边垂泪,不远处是几方坟茔。见金莲过来,五奶奶忙用香罗帕拭了拭眼,勉强一笑:“走不动了,在这里歇会儿。风大,俺的风泪眼又犯了。”
五奶奶是哭哭笑笑惯了的,金莲也不以为怪,道了个万福,远远见少爷、奶奶、姑娘一帮人过来,便赶紧迎了上去,扶着了云少爷,给他披上斗篷。
过了半月,庄上着人送来甜叶菊叶子。潘金莲接着,却是上次在百菊苑见着的那呆头呆脑的男子严品。
严品一见金莲,呆相又出来了,递过甜叶菊却并不走。
金莲原是见惯了这种呆相的,还好这位严品面目并不可憎,也还守规矩,于是皱了皱眉,问:“还有事吗?”
严品恭敬地半勾腰站着:“正等大少爷示下。”
潘金莲于是进屋拿出一钱碎银子,要打赏他:“少爷不在,没事了,你且去吧。”
严品不接银子,打了个千:“既没事,那我先走了。劳烦姑娘记得这茶先用少量开水泡一泡,倒掉浮水后再冲。一日饮三盏就可以了。”
金莲点点头。严品径直去了。
潘金莲正要进屋,却见外面趔趄进一男子,却是哲少爷。
哲少爷喝了酒,面色通红,他冲潘金莲笑了笑:“来瞧瞧大哥。”
潘金莲道个万福:“云少爷在太太房里说话呢。”
“哟,不巧了。”
哲少爷这样说着,却并不走,反而坐下来:“刚才那小厮是谁呢?怎么见着眼生?”
“是庄上严管家的儿子,给大少爷送甜叶菊叶子来。”
“哦。”哲少爷在金莲手里拈了一片叶子,嗅了嗅,“做什么用呢。”
“给少爷泡茶喝,说是治咳嗽呢。”
“我正渴得慌,先给我泡上一杯解解渴吧。”
潘金莲便从炭炉上拿茶壶给他泡。哲少爷接过茶,因有些微醉,茶杯一倾,竟泼了半盏在身上。幸喜天冷,已穿上了夹袄,不曾烫着,但衣服已湿了一大片。
潘金莲忙不迭地赔罪:“哲少爷,是我不小心。”接过茶杯,放到桌上。又从怀里掏过一张香罗帕,给哲少爷擦衣服。
哲少爷并不生气,乘势一把抓住金莲的手,却是润滑无比,有股微微的香气。
潘金莲忙抽手,却抽不出,又羞又恼:“哲少爷。”
“你这小蹄子,折磨死人了,如何偏不理我。”
“哲少爷快放手吧,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笑话怎的?就不许我喜欢个人?”
“你是少爷,我是丫鬟,还请少爷自重些。”
“这可怪了,少爷喜欢丫鬟就不自重吗?亲亲好金莲。你就让我闻闻你的体香吧。”
“哲少爷,你醉了。”
哲少爷腾出一只手揽住潘金莲的腰:“我是醉了,是你让我醉了。”
哲少爷的手温润有力,潘金莲站立不稳,倒进他怀里,挣扎无力。哲少爷就要强吻她。潘金莲躲不过,竟急出泪来。
哲少爷见潘金莲流泪,酒醒了一半,松开了手。潘金莲趁势抽身,香罗帕却被哲少爷扯住,只好放手,站过一边,双肩抽动哽咽着。
哲少爷觉得金莲有几分惹人怜:“金莲,哲少爷就这么让你厌吗?”
潘金莲:“不敢。可是我也希望哲少爷把奴婢当个人看。”
哲少爷有些气馁,又有些心不甘。正好此时云少爷回来,哲少爷便把香罗帕揣进怀里,迎出去:“大哥,刚才路过,找你说话,可巧你不在。”
云少爷:“呵呵,二弟早过来了。咱们两兄弟好久没叙话了,进屋坐坐吧。”
“不了,刚才喝茶,不小心洒衣服上,我得回荷风轩换衣服去。”
云少爷笑了笑:“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茶杯也端不稳呢。”
潘金莲道:“是奴婢不小心。”
哲少爷忙道:“不干金莲的事,是我喝醉了。”道声别,便走了。
潘金莲扶住云少爷,为他脱去坎肩:“今儿和太太说话这么久,聊些什么呢?”
云少爷看看金莲,有些踌躇,但还是说:“太太又和我说起亲事了。”
“是那巧巧姑娘吧?”
“恩。我说身子骨不利索,不急呢。”
潘金莲扶云少爷躺下,心下有些茫然。
正文 第五章
时间象刻板的钟摆一晃晃到了第二年春天。府里的春花次第开放,渐渐地有那么一点春意了。
这一天,潘老爷正翻看帐房的帐目,听得一人在外面吵吵。出去一看,却是备少爷的教师古译本。只见古译本气冲冲地走过来,脸上可笑地画着一只乌龟。
潘老爷忙问是怎么回事。
古译本气乎乎地说:“东翁瞧令郎干的好事,这私塾没法干了!”
潘老爷忙赔礼:“这孩子淘气,古先生还请担待些。”
“担待些?你看他在我脸上画了什么?”
潘老爷一看,也责怪:“这孩子也太淘气了!”
古译本拱手道:“东翁,我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潘老爷知道备少爷的淘气名声远扬,不好再请教师,忙挽留:“古先生,回头我好好责罚他,还请先生留下来,至于束脩,每月再加一两银子吧。”
古译本脸色才有所缓和:“令郎淘气是淘气,不过也怪聪明的,多加打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时,备少爷却过来,喊:“让他走,让他走!”
潘老爷:“你这畜生,怎如此对待恩师,看我不好好责罚你!”
备少爷洋洋得意道:“要不是这老驴子上课睡觉,俺哪里能在他脸上画乌龟。”
古译本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又见潘老爷不开腔,只好恨恨地一跺脚:“罢罢罢,我实在没有本事教导令郎,我还是走吧。”只是原地跺脚发恨,却不走。
备少爷:“怎的还不走?难道要八抬大轿抬你出去?”
古译本脸上挂不住,对潘老爷拱手道:“就请潘老爷把这月束脩结了吧。”
潘老爷见教师这等委琐,哭笑不得,便叫他去帐房领银子,少不得再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那古译本却没脸听这些,径直去帐房领了二十两银子,出了潘府。
这边,潘老爷少不得狠狠责罚了备少爷。一时请不着教师,让他到外面私塾去上学,又怕出了这府,更撒欢玩劣了。潘老爷便托京师的二舅给备少爷请了个严师李子书,心想京师师道威严,或许把备少爷管得住。
因备少爷淘气,原先陪他在私塾的几个少爷都另请了教师。备少爷一个人读书,颇觉闷得慌。这李子书却又威严无比,动不动就拍扳子打戒尺,备少爷淘气不得,便缠着潘老爷,要找个人陪着读书,潘老爷便寻思着找个小厮童,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倒是太太说起管家严文业有个儿子严品,颇有几分机灵,又守礼,正好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