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篱定定看着那个年轻的女人。想是感觉到玉篱的目光,王泉儿的老婆叫小耿的,转过头来,先是一愣,随即淡定地冲玉篱笑。
    玉篱也莞尔。
    众人觉出异样,望过来。一见是玉篱,立时都噤声不语。瞥瞥对峙的两人,都拍拍屁股一哄而散。
    玉篱扫眼周围,抬眉大呼口气,走上前。
    “想不到在这里遇着,刚好有些事想跟嫂子说。”
    小耿笑,眼里却闪过一丝警惕,
    “什么事?”
    “关于鱼塘的事。”玉篱顿了顿,“我家那鱼塘。”
    小耿笑容更盛,
    “这是什么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没听说唾沫星子淹死人吗?就为个破鱼塘,我家在村里里外不是人,什么罪名都有了!这不才年前的事?刚刚好点儿,玉篱妹子可别再来拉人下水!”
    说完看向周围都竖起耳朵听的人。
    玉篱顺她眼光看去,也笑笑,
    “话怎么说又怎样?心里想的到底只有自己才知道!”
    一听这话,小耿拔高声音就要闹起来。
    玉篱声音也变尖锐,
    “王凤羽和我今天成这样,到底为什么?!世人不清楚,老天都看着呢!!我也清楚!”
    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小耿,将她压下去!
    小耿一直在打量面前的小女子。细细瘦瘦的人,看起来就要被人吹倒。先还一副憔悴无比的模样,这会儿,略还稚嫩的面庞却陡然现出狠绝的神情。由不得一下被镇住。
    玉篱见状,声音缓下来。
    “今天不是想跟你闹。事情到底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到了现在,我其实挺后悔当初只知道盯住鱼塘不放。”
    说到这里,瞟眼旁边看热闹的人,压低声音。
    “塘子我家不想要了……”
    话才说完,就听一声呵斥,
    “玉篱!”
    玉篱回过头,罗冯军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尚在犹豫,小耿狐疑地看了眼玉篱,瞟瞟罗冯军悄悄走开。
    罗冯军示意玉篱进门,脸上颇有些怒气。
    “你刚才跟她说什么?”
    又责备道:
    “那鱼塘对玉叔和婶子意味什么你不清楚?!你当初是怎么退学的?你爸的腿,你的前途!你在诊所门前闹那一场,忘了?!”
    罗冯军说,两人都看向门口。那条古旧的楠木凳子,依然如以前,放在门口纹丝不动。
    玉篱不说话。岂止这些?到现在罗家老爷子还在医院住着,就是这诊所,也才恢复营业没几天……
    罗冯军也不去管玉篱,从抽屉里舀出一叠钱。
    “刚好碰上,带回去。”
    却又话锋一转,
    “不过不是给那小子。你把家里掏空了,婶子又不好,给他们用!”
    一叠钞票放在手里,有新有旧。玉篱张张口,没说出话。终究将那叠钱放在口袋里,瓮声瓮气地说了声“对不起”。
    罗冯军深深地看眼玉篱,起身向外间走。
    “这个小耿的娘家人在县里,要想帮王凤羽,怕得从上边想办法!”
    “上边?”玉篱蹭地站起来。
    罗冯军停下叹口气,
    “上次能把他们压下来,凭的什么?你问问玉叔就知道。再者,周老师以前好像跟玉婶提过个她的学生。”
    欲言又止,看玉篱的眼光很复杂,
    “马上就过年,何必?……小四不挺好的?”
    说完真地头也不回地走到外间。
    玉篱怀揣罗冯军给的钱回到家,想了想,将钱老老实实全给了玉篱爸。到第二天,仍旧做好饭在锅里,先跑到市场上将半新的手机卖了,加上昨天从林校长那里借来的钱,凑足五千块,一起送去给张镇。
    第一百一十四章筹钱
    ☆、第一百一十五章奔走
    张镇无儿无女,老婆也年纪轻轻就已经过世。因为他四处奔波,年迈的母亲一直跟唯一的姐姐过活。张镇自个儿独自在鱼市街的一个小巷子里租了间民房,算是一伙儿人的落脚地,也是他的家。
    上次玉篱跟着严姐来过一趟,模模糊糊记得那条小巷子的位置。鱼市场走到头,有个公厕,正对面的马路一侧有根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电线杆正好立在小巷口。
    玉篱沿着脏兮兮的水泥路面往里走,白色的球鞋和裤腿上溅满了黑漆漆的稀泥浆。到了一处土墙处,推开虚掩的木门,张镇正在生炉子做饭。不大的天井里弄得烟熏火燎,只听见人的咳嗽声。
    玉篱站在门口没做声。上次来的时候,张镇并没给玉篱好脸子。一群人商量事情,就当她不存在,正眼都不瞧一下。站了一会儿,见张镇还是没弄好,扔了扇子奔回屋里去。
    玉篱走上前,舀起扇子趴地上又是吹气又是扇风,许是在碧暮寨的时候已经练出来,没几下竟然将个奄奄一息的小蜂窝煤炉子重新发燃。
    张镇在屋里听见动静,叼了根烟走出门。玉篱单膝跪在潮湿的石板地上,伸长脖子费力地吹火,一头乌油油的长发滑下来拖在石板边的青苔上。张镇看一眼,哼了一声又折回屋里坐下。
    过了很长时间,张镇疑惑地抬头看,门口还不见人影。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才见玉篱迟疑地走进屋来,站在门边可怜巴巴地看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镇将烟头在桌上摁灭,又冷哼一声。
    “先头听人说凤羽有个喜欢的姑娘,我心想,连小夏都比不过,不知道是好成咋样!”
    斜眼打量玉篱,
    “真不知道他那么干脆的一个人,怎么会挑上个磨磨叽叽的!”
    玉篱闻言。紧咬嘴唇默不作声。
    又等了一会儿。张镇不耐烦地又瞟一眼,声音稍微和缓,“你说你都要嫁人了,还来干嘛?凤羽这样。你就一点儿都不心亏?!”
    锐利的目光像要把玉篱看穿。
    玉篱舒口气,毅然抬起头平静地也看向张镇。
    “听说你们缺钱,我凑了一点儿。不算多。您先用着,我下来再想办法。”
    说着掏出那五千块钱,端端正正放到张镇面前的桌上。
    张镇舀起来。数了数,轻轻笑笑。又扔回桌上。
    “太少了!”
    玉篱的脸刷一下蹿红。
    “我再想办法。”
    张镇默默打量眼前的女孩子。算上这回,总共只见过人两面。上回她来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自然就成了出气筒。如今仔细看,瘦高个儿,脸色白得寻不到一丝儿活气儿。就这样文弱单薄的样子,说话倒是清楚明白。
    张镇又抽出跟烟。慢慢点上。叹口气,“你爹妈知道?”
    玉篱不出声。
    “舀回去吧。虽说缺钱。你这几千块塞牙缝也塞不了几个,倒是别东墙没补好又垮了西墙。”
    张镇大大吐出口烟,沉默良久。
    “我无儿无女,本来早就该见阎王的人,谁知道又和凤羽结了缘法。偏偏还很对胃口!”
    说着自顾嗤笑一声,
    “你也看出来,我们横竖就是伙儿粗人。要使力气,要拼命,不过皱皱眉头。可要真到台面上,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砧板上的肉……”
    越说,声音越低。
    “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能找的人也找了,就是砸锅卖铁,大不了咱们用钱去填!”
    一点点儿把这些天找的人,办的事都跟玉篱说清楚。末了安慰她,“你也别太急,稳着点儿。有什么事来问就是,三平一个小娃娃话都传不全……”
    一时,张镇那间塞满杂物的小平房里寂静无声。一老一少都低头默不做声。
    隔了许久,张镇抬头望向屋顶的横梁。
    “……如果还不行,许就是天命。以后看顾点儿他妈,就什么都在里边……”
    “他不会有事!”
    一直沉默不语的玉篱再听不下去。不等张镇说完,急声打断他的话。
    “你们想办法,我也去找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有事!他明明就是冤枉的,难道还能把白的说成黑的?不会的!!”
    张镇不说话,默默吸烟。
    玉篱见他这样,一刻也呆不住。扔下那些钱,转身急匆匆出了小巷子。
    等她绞尽脑汁想好措辞找到周礼书那里,才知道学校放假,周礼书早已经回了老家……
    玉篱拖着疲惫的身子沿路往回走。从净湖过来的冷风,凛冽得像刀子,将耳朵刮得红通通。隐约间,断断续续的炮竹声若有若无。玉篱这才想起,今天已经到了小年。
    心里一热,玉篱小跑回到家。玉篱妈仍旧在床上躺着,玉篱爸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撵几只健壮的小鸡仔儿,折腾得屋里屋外漫天灰尘。
    玉篱心绞得生疼。赶紧把父亲扶坐下,几下将几只鸡仔塞进棚子里,又一通忙活,重新弄出一桌丰盛的饭菜。
    香肠,腊肉,板鸭……年货都是现成的。玉篱还没回来之前,玉篱妈一点点儿早就全备好。还笑说今年事事如意,多做一些。闻到桌上熟悉的味道,远远近近又是声声催人的爆竹声,玉篱爸默默坐了一会儿,起身进屋劝妻子。
    “天大的事,吃饱再说。”
    玉篱妈一声不吭。
    玉篱爸站在床前默了半天儿,又劝得前言不搭后语,
    “今天过年……再闹,兆头不好……”
    玉篱就紧跟在自己父亲身后,眼巴巴看着床上。只见母亲微微动了动身,耳里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过了一会儿,仍旧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