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穿着的烟灰紫色五福捧寿团花锦袍,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仿佛成了一种无比黑暗的墨色,整个人也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暗之中,身形越发修长孤立,单薄伤人。
宁郡王看他这般挣扎痛苦,心中不免回想起当初的自己。他记得当初自己经历这些事的时候,也是一般的痛苦,一般的无助,一般的绝望,而此时这种事情再次落到他的儿子身上,他仿佛再次经历一般,心痛的无以复加。
但是当初,是母妃这般算计自己,而如今,是自己这般算计自己的亲子。
说到底,自己和母妃都是一类人。在亲人和宁郡王府的未来间,选择的永远都是宁郡王府的未来。
女儿,妻子,母亲,说到底不过是拿来垫脚的东西。
人需要成长,就必须先承受失去与痛苦。一个人只有失去,才能得到。
“旻儿,若真有那日,你便按你心中所想去做,但是如今茉儿还有救,你一定要成长到足够的高度,掌握到足够的权利,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从那个阉人手中将茉儿夺回来。”宁郡王的脸上满是阴森,双眸之中有着无法诉说的阴鸷无情。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是苍白虚弱,侧卧的身子也是那般的孱羸瘦削,可是此时的宁郡王整个人头有着从未有过的顽强坚韧。
“旻儿,你心疼茉儿,想要茉儿恢复当初,就必须让她重新回到宁郡王府,这样才有机会改变她。但是现在的你,站在那阉人面前,不过是蝼蚁之辈而已,他只消开口,便能随意毁了你,毁了宁郡王府。”
宁郡王语声冷厉,一字一句更是毫不留情的揭露着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他看着钰阳,眼中有着无法诉说的决绝和坚定:“旻儿,权利和地位,你必须有,只要你想让茉儿恢复如初,你就必须变得更强,不然终究是被人随意践踏的命。”
钰阳被宁郡王的语气惊了片刻,心中更是诧异非常。他从未料到,这宁郡王也有这般的决绝如刃的时刻,看来喜欢隐藏自己,喜欢盖住锋芒的,不止他们少主。
怪不得他们少主要这般费力,来演这一场戏。一个已经褪去尖牙和利爪的狮子,若是寻回了这些,那么他会是狮子中佼佼者,当然也会是一个如山的障碍。
不过,他们少主,怕是很喜欢享受路途的障碍与麻烦,不然又怎么会这般费心费力要帮狮子找回已失去的。
“父王,孩儿知道,孩儿在九千岁面前只是蝼蚁。孩儿也想茉儿回到宁郡王府,像一寻常女子那般,嫁一寻常夫婿,夫妻恩爱一生,但……”钰阳自嘲的笑了一声,声音是那般的嘲讽轻鄙,他抬起手,望着自己的纤长的手指,目光和笑容漠视而又无奈。
他沉默了片刻,猛然握紧自己的手,有些机械的摇了摇头,更紧咬住牙齿:“孩儿终究不是能登高权之人,即使有心,但终究是无力,父王孩儿……”
钰阳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宁郡王厉声阻断:“胡说,你是宁郡王府继承人,怎么可能无力,只要你想,你就一定可以。那阉人可以从一个小小的太监,一步一步爬上高位,成为九千岁。那你身为郡王府后人,有何处比不上他,自然能够成就自己。”
宁郡王的话刚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抬眸望去,便看到华絮和相思满脸慌乱的走了过来,眼眸之中似乎盈聚着泪水。
两人快速到钰阳以及宁郡王面前,身子微颤的跪了下来。
“郡王爷,王长子,夫人……夫人她……她……”
见华絮和相思这般吞吞吐吐,钰阳脸上浮现出无法诉说的害怕,他微微俯身,抓住相思的胳膊,目光紧紧的看着她,声音急切到了极点:“怎么了?茉儿怎么了?”
“夫人……夫人她刚刚突然开始吐血,之后没多久便没了气息,太医说……太医说夫人毒入五脏,药石无灵,已经去了。”
☆、98当作猴耍
相思声音刚落,钰阳整个人犹如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呆滞在原地。他的眸中刹那间仿佛成了无,什么都消失了,不见了。
布幕后众人,听此言语,见此场景,心中更是疑惑加重,不解非常。他们实在不懂,眼前之景到底是有何意义?他们更不懂,花清茉让人扮作花旻止,然后假传自己的死讯,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清茉,你够狠。”楚彦谦向前一步,靠近花清茉,声音虽然依旧逍遥如风,却仿佛束缚上了无形的铁链,深重起来。
他本来是抱着看戏的念头,对今夜兴趣十足,但是此刻他心中已如大漠狂沙飞卷天际,碧海浪潮惊天而起,混乱的紧。
有闲情逸致的观赏,那是叫看戏,但是被戏中人牵着鼻子走,那可就不是看戏,而是入戏。
他虽然也是迷迷糊糊,不明前因后果,但终究明白了一些。
今夜,除了花清茉和白紫箫,其他的人都是戏中人。只不过自以为看戏,但终究还是被花清茉算到了戏中。
楚彦谦这般的夸奖让花清茉不禁笑了起来,她从白紫箫的肩膀上抬起头,目光转向于他。暗淡的光芒下,花清茉的肌肤一如的晶莹透彻,仿佛水晶濯濯,仿佛白玉泽泽,仿佛浮光潋潋。
“清茉多谢楚世子夸奖。“花清茉声音冷淡,却又温如最初。之后,她没有再看楚彦谦,而是专心致志的看着灵堂中央,欣赏钰阳的表演。
只见他清秀的脸庞上满是失魂落魄,眼眸由刚才的空无变成了一种另一种极致。突然,他的手用力,狠狠的握紧相思的胳膊,目光犹如焦灼的日光一般紧紧的盯着她,双唇剧烈颤抖,声音从齿间断断续续的挤出:“你……你说什么……你说……你说茉儿……茉儿她……她怎么了?”
相思被钰阳的神情震撼住,若不是她事先知晓眼前的人是钰阳,而今她当真会以为这是花旻止。不过弹指之间,相思恢复心思,她咬住唇,沉痛的开口:“王长子,夫人……夫人她已经去了……”
霎时,钰阳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大树支撑的常青藤一般,坐到了地上,整个人当真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落寞到了极点。他双手抱紧自己的头,随后猛然的出声,声音中有着心碎撕裂的疼痛:“啊……啊……”
此时,一阵冷风不知从何而起,将灵塘上漂浮的丧幡吹得飞舞起来。其中一块丧幡随风飘了起来,在灵堂的上空漂浮而动,最终落在了那两副黑漆棺材之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钰阳的声音犹如在远山之上想起的晨钟一般,慢慢的凋落。他坐在地上,不再言语,只是那般静静的,沉重的,孤凉的坐着。
宁郡王看着他这般,双眸之中快速的划过一丝的愧疚,同时伴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他想要以自己女儿弑父杀母的罪行来激励自己的长子,想要他将这一切的怨恨转移到白紫箫那个阉狗的身上,以此来促进他登更高位,夺更多权。
所有的一切,他全部都算计好了。然则,他始终没有算到,花清茉会中毒而死。明明,明明事先他已经让她喝了解药。
为何,为何还会如此?
宁郡王沉默之际,钰阳突然站了起来,随后走到老郡王妃和楚悠然的棺材前跪了下来。“祖母,母妃,你们听到了吗?杀害你们的凶手已经得到报应,你们很快便可以见到她了。”
听到这番话语,宁郡王不禁握拳看向他,目光之中浮现出无法诉说的挣扎。随后,他看向跪在地上,很是失魂落魄的相思以及华絮,出声道:“此事,本郡王和王长子以及知晓了, 你们快些回去,北院那边应该有不少事需要做。还有,得派人去九千岁府通知一下。”
“是,奴婢遵命。”相思和华絮低声应道,行了一礼后退下。
待两人脚步声远离之后,宁郡王看向钰阳孤单寂寥的背影,声音放的很是轻柔:“旻儿,事已至此,你不要太过难受,茉儿她定然不想见你这般。”
“不……”钰阳声音骤然加大,头不知何时低了下去。他的双肩开始慢慢的颤抖,双手也随之握紧,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见此,宁郡王没有再开口,而是等待着眼前的锦衣少年说话。
人生百年,苦难随行。谁又知道在经历无尽的伤痛后,是更坚强的走下去,还是软弱的呆在原地?这一切的未来,都看人如何选择。
当初的自己,选择软弱,而如今他希望自己的孩子选择坚强。
或许,自己那个女儿死的正是时候。如今的花旻止,恨痛交加,若是他此时能够站起来,那么他必然会有无法估量的未来。
能够成就自己的兄长,茉儿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宁郡王此时不禁勾起唇角,双眸之中显露出一丝的满意。他看着灵堂中的两副棺材,心中的愧疚顿时荡然无存。
一个陷害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害的他们兄妹情断,最后还害得她不得入郡王府的陵园,一人独葬他处。
一个身为自己的发妻,竟然与别的男人行夫妻之礼,而且还瞒了他十几年。
这两个人女人,死不足惜!
只是,他那个聪慧的女儿因此惨死,的确是让他有些舍不得。
“旻儿,作为一个男人,这是需经历的一切。你必须好好想想,作为茉儿的兄长,作为父王的孩儿,作为宁郡王府的继承人,你如今需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沉默了许久之后,宁郡王幽幽的开口,声音之中带着千斤般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