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倾盆落下,落在湖里,滴滴答答,密密麻麻的雨声掩盖了她的脚步。
    进入门廊下,头顶有瓦遮头,嘈杂的雨声,渐弱。
    她正要和起雨伞敲门,里边忽然传出声音,很熟悉的声音——
    “药!”
    她动作一僵,浑身一震。
    是顾玦!
    他回来了?而且就在里面!
    “何药?”是沈离醉依然很虚弱的声音,语气颇为讶异的样子。
    “滑胎药!”
    轰隆!!
    天空突然一声巨雷劈过,掩盖了门外雨伞落地的声音。
    风挽裳踉跄倒退,仿佛五雷轰顶。
    滑胎药?
    他居然要打掉她的孩子?
    只因为腹中孩子来得太奇怪。太意外?
    昨日,是谁抓着她的手轻贴上小腹,说相信她的?
    而今,知晓问题不是出在避子药上,就毫不犹豫要打掉她的孩子?
    “嗯,子冉确实等不了了。”里边又响起沈离醉平静的语气。
    轰隆!
    她已分不清是天空打雷,还是自己的心里在打雷了。
    子冉,是因为子冉吗?
    这个孩子不能要,也是因为子冉?
    [挽挽,其实我最想说的是,那个子冉生了一种病,一种跟大长公主一样的病。]
    [顾玦跟太后说子冉有心疾,太后才放弃追究子冉的罪名,不然,你以为就算顾玦是九千岁,也能那么快人安然无恙地带走吗?]
    萧璟棠说的话回响在耳畔。
    沈离醉说子冉等不了了,指的是得马上需要她的心头血救治吗?
    所以,这个孩子不能留?
    “开药!”
    里边又传来不耐的声音,也让她的心,碎了彻底。
    她举步上前,想要推门进去问个明白,可是,双手抬起了,已经做了推门的动作,最后一刻,她却心灰意冷地垂下双手,恍惚地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满面泪水被雨水冲刷掉。
    明明已经无从思考,却还记得捡起地上的伞,撑上,离去。
    仿佛,这样就能当自己没来过,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因为没撑好伞,一时失手,让雨水打湿自己而已。
    她走了,身后的缀锦楼越来越远,以至于没听到沈离醉接下来的回答。
    以至于,错过了最关键的答案。
    以至于,后来,她曾一度在悔恨中度过。
    ……
    一直穿着湿衣裳,冒着冷风,站在府门口等候的皎月,看到一抹身影从朦胧的雨幕中逐渐清晰,她赶紧冒雨迎上去。
    可是,看到主子全身湿透的样子,不由得诧异,“夫人,您怎会……”
    “无妨,只是不小心淋湿而已。”风挽裳淡淡地说。
    真的只是不小心淋湿了而已,就像她之前所遭遇的一切,都只是淋湿了而已,等它干了就好了。
    可是,这一次,只怕永远也干不了了。
    皎月主动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纸伞,她也没有反应,麻木地松手,依旧浑浑噩噩地往前走去,回采悠阁。
    她的眼神很空洞,恬静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夫人去一趟缀锦楼发生了何事?
    但她敢肯定,爷肯定尚不知晓她去过,若不然,不会让她把自己淋成这样。
    还未回到采悠阁,皎月就沿途吩咐人备好热水,熬好姜汤。
    风挽裳木然地听从皎月的话,除衣,洗澡,更衣,从头到尾没再说过一个字,像是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用象牙梳一下、一下地梳着乌黑‘;发梢,铜镜里映出的脸,是那么苍白,那么无神。
    “爷。”
    门外响起皎月的声音。
    梳头的动作赫然顿住,仅是听到这声‘爷’,她的身子竟已开始发颤。
    面部俩哦多嘴一句
    终于,来了吗?
    皎月看着稳步来到面前的主子,忍不住担心地提醒,“爷,夫人她……”
    顾玦摆手,端着药进屋。
    皎月无奈地暗叹,轻轻为他们关上房门。
    进入屋子后,顾玦很快就在梳妆台那找到人,她已经换了衣裳,擦干头发,看来是刚沐浴完。
    举步走过去。
    淡淡的药味弥漫而来,风挽裳脸色越发白得透明,握着象牙梳的手,梳齿狠狠陷入肉层里,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淋雨了?”他走过来,手搂上她的肩膀,柔声问。
    从铜镜里,她看到他手里端着药,脸上骇然失色,心如刀绞。
    从那么远的厨房端来,竟也没洒半滴,还泛着热气,可真是难为他把这碗打胎药保护得这般好了。
    “来,把药喝了。”他将药递给她,脸上平静得叫人心寒。
    她摇头,害怕到颤抖。
    他怎还可以笑得这么温柔?他杀别人时也是慵懒优雅地笑着。
    可他现在杀的是她的孩子啊!
    她和他的孩子啊!
    “怕苦?看来真是被爷养娇了。”手腕翻转间,他的掌心里多了一颗糖莲子,柔声诱哄,“乖,快趁热喝了。”
    他把药碗拿到她嘴边,要亲自喂她。
    “不!”
    她骤然起身,激动地抬手用力挥掉他手上的药碗,退离他好大一步。
    啪啦——
    药碗应声落地,破碎声分外响亮。
    破碎声后,屋里一度陷入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仿佛脸外边的雨声都隔绝了,只剩下她的心在害怕地砰砰跳。
    她看到他的手还保持着端碗的姿势,停在半空,凤眸紧盯着泼了一地的药,好半响,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她,很冷静,很平静的看着她。
    然后,他一个大步上前,就站在她面前,俯首,柔声细语,“小挽儿,你倒是告诉爷,何时怕喝药怕成这样了,嗯?”
    此时此刻,这样的温柔,恰是最叫人不寒而栗的。
    她勇敢地抬头,直视这双无比沉着冷静的凤眸,轻轻扯出一抹少见的讥笑,“我不怕喝药,我怕的是你亲手端来的滑胎药!”
    高大的身子微微一震,凤眸微眯,浓眉皱了皱,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还要说得更明白吗?”风挽裳指着那一滩药汁,“我方才去了缀锦楼,你跟沈爷要什么药,我都听到了!”
    地上那一滩缓缓流淌成一大片的药汁,就像她心里头流淌的血。
    “你定是只听了前面。”他肯定地说。
    她冷笑,“只听前面,也够了,后面不用听,我也知道是什么。”
    “噢?你知道什么?”他微微挑眉。
    “子冉有心疾,对吧?”她很笃定地说。
    果然,那张俊脸微微变色,凤眸也变得紧张起来,“你从何处知晓的?”
    从他嘴里得到证实,她,心寒透彻。
    “从何处知晓的不重要,这世上没有捅不破的窗户纸,就好比爷当初答应娶我为妻,到头来却只是妾的事一样,总会知晓的。”她木然回答,低头又看了眼地上的滑胎药,小手轻轻护着小腹,后退,“你当初出现在我面前是谋划好的吧?包括我倒在你的轿子前!从一开始,你就是奔着我的心头血而去!喝鹿血养心不过是借口,是养心没错,养的却是我心头上的血,好用来救子冉!”
    顾玦很沉静地看着她,很沉静,然后,很久才轻扯唇角,“你是这般认为的?”
    “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从来只爱看人死,不爱看人活的九千岁出手相救。”她悲哀地笑了笑,“是否,你一次次救我,不让我死,只是因为我必须活着,活着救子冉?”
    谎言,一切都是谎言。
    所有的美梦都是谎言堆积起来的。
    顾玦看着她,阒寂的凤眸冷了,妖冶的俊脸也沉了。
    他瞪着她,朝外怒喊,“皎月,滚进来!”
    皎月马上开门进来,默默行了个万福礼。
    “说!她去见谁了?!”他冷厉质问。
    皎月看了眼站在另一边一脸木然的风挽裳,毫不犹豫地如实交代,“去见那日虽驸马前来作证的女人,没见着,刚好遇到驸马,奴婢不知驸马同夫人说了什么。”
    “驸马?萧璟棠?旧情人?”顾玦冷冷地笑了,徐徐看向地上洒了一地的药,再看向她,嘴边的冷笑弧度越来越深,“是不是他说爷杀了你全家,你也信?”
    “你又想拿我的前尘往事来转移话题吗?我亲耳听到的,你不信我腹中的孩子是你的,所以就可以连犹豫都不用犹豫,就要打掉他是吗?因为子冉急需我的心头血!”若不是这样子,又何惧萧璟棠跟她说什么?
    顾玦竟是欣赏地笑了,凤眸微垂,只差没拊掌称赞。
    可是,看她的眼神竟是那样的冷若刺骨,似乎,还夹带着一丝失望。
    而她,选择忽略掉。
    “都被你说完了,爷又何必再说。”他走向她,抬起她的脸,不再是流连地以指腹摩挲她的脸,她的唇,只是不带任何柔情地捏着,妖魅地勾唇,“既然你都知道得这么透彻了,那你的答案呢?”
    她的,答案?
    风挽裳不敢相信他还有脸问,而且问得这么问心无愧,问得这么,冷静。
    他,没有看到她的心在滴血。
    “什么答案?”她故作不知。
    他笑,“这会倒是懂得装傻了?不是口口声声说爷要你的心头血救人吗?”
    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冷静如斯的男子,风挽裳直觉如坠冰潭,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无不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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