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兰风本甚爱凌绝,又敬他才气人物,本来心里也早有打算,有意想把应怀真许配给这得意之人的,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如今见他心底也是这般意思,自然大喜,虽然觉着怀真因此大发脾气,似有些过了,但毕竟这女孩儿生性便有些古怪,素来又不喜人家提她的亲事,或许的确是凌绝当面说的太唐突了,让她一时面儿上过不去……也是有的。
应兰风听凌绝说明过后,反安慰了他一番,回来后就跟李贤淑也转述了此事。
李贤淑琢磨了一阵,便道:“这固然是件好事,我素来也觉得凌绝那孩子无比妥当,不管是家世人品年纪上……处处跟怀真相配,只是,怀真那一夜,未免也太……”欲言又止。
原来那夜李贤淑进门之后,一边儿抱住怀真,一边儿又命丫鬟们把摔破打碎的东西都快快收拾了,后来对应兰风说起来,因怕应兰风爱女心切反而担惊受怕,也只说怀真是发了脾气罢了,并没有仔细把怀真狠命摔打东西等情形说出来。
应兰风因并未亲眼目睹,不知道应怀真对“赐婚”之事是何等的抗拒,因此这一次在朝堂上,小唐出面儿提起此事,成帝趁机赐婚,倒反而是如了应兰风跟李贤淑所愿。
只是此刻应怀真面上毫无喜色,只是淡淡然,仿佛遇了寻常事一般。
两人不免正有些诧异,忽然怀真问道:“爹,那和亲的既然不是我,又是谁呢?”
应兰风听她如此问,才又叹了口气,道:“是应玉。”
李贤淑只顾为怀真不必去和亲高兴,忘了还有此事了,乍然听说是应玉前往,顿时也惊呆了,便喃喃道:“天呢……这可……如何是好?”
应怀真垂眸想了会儿,她知道应玉心里有的人是李霍,先前应玉因为跟许源说明心迹,被痛骂一顿,至今还关在屋里,忽然听说了这个,还不定是如何呢……只怕也是一个“痛不欲生”而已。
如此,还不到晚间,便传来消息,果然三房知道了,许源本正有些不好,忽然听了这信儿,更加死去活来,当夜竟又急忙派人去请大夫了。
应竹韵也自后悔不已,哪里会想到竟会如此?早知今日,先前倒不如不在挑剔,只从了应玉的心愿,早早地将她跟李霍定了,岂不也是没有事了?
如今女儿若是去了沙罗国,只怕生生世世再也见不着了,应竹韵本是个滥情之人,只是唯有这两个女儿,到底也如心头肉一般,又看许源因这刺激,又悔又痛,连药也都喝不进去……不免竟也在屋里落下泪来。
虽然府内一时大有人仰马翻之态,然而应怀真却自始至终都云淡风轻地,起初不知道详细之前,还有些发呆,自应兰风回来诉说究竟后,应怀真便如没事人儿一样,捧着琴谱看了片刻,又抚了一会儿琴。
屋里常伺候的丫鬟如吉祥秀儿等,自觉着怀真这个模样……并不像是正常无事的,但府内其他那些没见识的外人,听得琴声传来,不由地暗觉得怀真素日跟应玉十分之好,如今应玉替了她去和亲,她竟还有闲心弹琴,真真是个无心无情的人罢了。
是夜,忽有一人前来,怀真一心在琴上,竟没听见外头丫鬟禀报,只是正弹着的功夫,忽然间灯光中人影闪烁,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望着灯影之中那略带伤感的容颜,认出正是郭建仪。
怀真便停了手,微微笑道:“小表舅,如何有空来了?”
郭建仪面上殊无笑意,反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痛心,定定地凝视着怀真,并不言语。怀真便叫丫鬟倒茶,又起身道:“小表舅,快请坐。”
郭建仪望着她一举一动,宛如平常,又不似平常,沉默片刻,便道:“怀真,皇上给你跟小绝赐婚了,你可知道了?”
应怀真微微点头,道:“早知道了,现如今谁不知道呢,只怕都传遍了。”
郭建仪待要说话,又仰头看向别处,眉头紧锁,似有难解之事。
此刻丫鬟送了茶上来,怀真便道:“小表舅,吃茶呢,只顾想什么?”
郭建仪闭了闭眼睛,叹息似的又问道:“怀真,你可愿意嫁给小绝?”
怀真闻言,便又一笑,道:“哪里轮得到我愿不愿意,不是已经赐婚了么?”
郭建仪素来知道她跟凌绝不睦,见她如此反常之态,心中不免有些惊跳,凝视怀真半晌,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慢慢地后退一步,只好坐了,转头呆呆看着那一盏茶,又说:“你可知道,今儿在朝上,是谁极力促成了赐婚的?”
怀真淡淡一笑道:“听说是唐叔叔……不是么?”说话间,又坐回了琴桌之后,起手地弹了一两声。
郭建仪点了点头,耳畔闻听那淙咚之声,终于似下定决心般,道:“怀真,只怕……我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
应怀真手中不停,也不抬眸,挑唇道:“这又跟小表舅有何干系呢?你是好人,只是太过好了些……何必什么错儿都往自个儿身上揽。”
郭建仪苦笑了笑,道:“你不明白……只怕唐大人今日这番举止,是因我的过失。”
怀真听了这话,手上错失了一根弦,发出“嘣”地一声。怀真紧紧凝视那根琴弦,见他兀自颤巍巍地不停,仿佛永无止息似的,晃得人也跟着眼花。
隔了会儿,怀真才抬眸看向郭建仪,静静问道:“小表舅这是何意?”
郭建仪对上她明润的眸色,又并不忍看下去,双眉轻蹙,转开目光,便想起昨儿的一件事来。
☆、第 139 章
原来昨日,郭建仪自户部出来,仰天微叹。
因近来诸事烦乱,若说先前的周侍郎犯事,皆因他是太子一脉,若深究下去,只怕会牵扯出些不可说的内情,若要不追,却又何以交差?暗中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此事,都等看他如何处置,若是裹足不前,何以服众不说,肃王便会头一个发难。
偏偏太子又遣人来说,叫他不必顾虑,只放开手脚秉公办事便好,这听来自然冠冕堂皇,私底下如何,却人人皆知。
加上因为熙王跟郭家联姻的关系,太子跟肃王两边都视他如眼中钉,真真儿是进一步危险重重,退一步更是重重危险,左右都不得安好。
更加上河南之地叛乱,也跟户部在地方上的贪墨亏空脱不了干系,于是越发是不可开交了,把个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挤兑催逼的坐卧不安,只恨没有八臂神通。
然而如今他落在这般尴尬田地,却是多亏了一个人所赐,郭建仪想起琼林宴后那人所说的话,不由冷笑。
谁知正想到此人,却见前方有一人骑着马儿,遥遥而来,郭建仪抬眸看见,心中暗暗只是苦笑:果然是白日不可思人。
郭建仪见是小唐从前方而来,人在马上,却不知是在想什么,一脸地神思恍惚,并不留意周遭儿情形,也似没看见自个儿。
郭建仪见状,不免垂了双眸,只想不惊动小唐,只悄悄擦身而过罢了,如今他也委实是有些“怕”了小唐,这个人不知不觉之中便会给他挖坑使绊子,实在令人不喜。
谁知他有意退避三舍,那边小唐打马过来,却慢慢驻马,看着他唤了声:“郭侍郎。”
郭建仪见他居然醒过神来,又偏眼尖看见自己了,只好也停了马儿,转头向着小唐做了个揖,道:“唐侍郎。”
彼此隔空相望,郭建仪忽见小唐仿佛跟平日有所不同,只说不上来是如何。他因不想跟小唐打交道,自然更不想深究,拱手作揖之后,便欲告辞,不料小唐却道:“郭侍郎,如今难得空闲,不知可否一块儿喝上两杯?”
从郭建仪尚是少年时候,便认得小唐,那时候因深知此人厉害,自然是格外敬仰,处处小心,如今同朝为官,又免不了有那些种种心结,交情反比先前更淡了。
这却也是小唐头一次开口说要请他吃酒,郭建仪微觉诧异,本不愿横生枝节,然而望着对方脸色,却不知为何心中一动,竟答应了。
两人来至酒楼之上,自落座到菜肴上齐,寥寥地并未说几句话。一直到小唐举杯出言相让,两人才吃了一杯,气氛仍是无法缓和。
郭建仪心知小唐如此相请,又见他面色有异,隐隐仿佛忧心忡忡似的,便猜他必然有事,只是丝毫不敢放松,生怕一不留神,又被他所坑罢了。
如此一直吃了三杯酒,小唐才开口说道:“近来户部的事儿不少,郭大人颇见憔悴了。”
郭建仪便道:“各处皆不清闲,听闻沙罗国使者又提无礼要求?”
小唐点了点头,道:“边界三国,沙罗独大,论疆域只比我朝略小一些,其他的天竺,尼博尔两国,因国力不强,便以沙罗马首是瞻,倘若再闹起来,只怕……总之不可小觑。”
郭建仪不由问道:“唐大人莫非就是在为此事忧心?”
小唐见他如此相问,不由笑道:“竟给郭大人看出来了。”
郭建仪问过一句,便不便再多言,只是又喝了两口酒,心内暗想:“以他的为人,本是擅于周旋迎送,先前也有几次列国来朝,他皆应对周全,不在话下,今次却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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