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宁走到大理寺门前时,天色漆黑一片,没有灯光,要不是知道身后有那个六皇子跟随,她大概没这个胆子摸上来,她也低声在笑,她居然靠一个登徒子壮胆,还没有站定脚,已经有人认出她来:“孙姑娘?”
    “于大人。”她也认出对方的笑脸。
    于泽赶紧摇手:“喊我小于就成,在这里不是人人都能是大人。”
    “沈大人还在办公吗?”孙世宁想的是,如果答案是沈念一见着她被六皇子掳走,担忧不已,外出寻人,至今未回,不知她会不会更加欢喜些?
    “在办公,案卷太多太杂,他今晚可能都不能归家。”于泽让她在门外等一等,随即进去回话。
    说不失望是假话,当时的情景,六皇子怕是很容易拿她一个平头百姓来出气,莫说是打一顿,就是远远地扔在城外郊野,对个年轻女子而言,已经很是难堪,沈念一根本没有要来寻她的意思,便是任由她自生自灭而去,或许是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才是真。
    “孙姑娘,大人说,请你稍后,他看完手中的卷宗即可出来见你。”于泽出来转告道。
    她点点头,往后退一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大理寺的门匾有些刺眼,今晚拿回了胭脂,她回孙家好好学好好做,不应该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找我有要紧的事情?”沈念一缓步出来,领口和衣袖的衣料揉出皱褶,可见一直在伏案办公。
    “上一回,在客栈时,大人给我看的那盒合欢花胭脂,不知大人是否还收着?”她的声音小小的,“家中作坊等着这盒胭脂来订做御品,所以我过来问问。”
    “哦,是那个,你等一等。”沈念一返回去,半柱香后走出来,“可是此物?”
    胭脂盒落在她的手心,凉丝丝的,他已经不似那日的暖意,孙世宁谢了又谢,又说道:“沈大人公务繁忙,那就不多打扰,先行告辞了。”
    “等一等。”沈念一发声唤住她,“六皇子可有为难你?”
    孙世宁迅速抬起眼来看着他:“没,没有。”
    “他的性子便是那样,并不会对无辜人做什么,所以我才料定他不会为难你,要是我当真追上去,他反而会变本加厉,怕是你追我赶的,能从天都一路跑到边关去。”
    孙世宁听他这般说,压不住笑起来:“是,他跑得不远就将我放下了。”
    “你走回来的?”
    “搭了一位老乡的驴车。”
    “真是能干。”沈念一已经与她并肩而立,“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孙家。”
    孙世宁的心尖缓缓流出一股清甜的甘泉,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她无法拒绝。
  ☆、26.第26章 :送花人
这个时分,依然有下人在替她等门,小心地陪笑道:“大姑娘平安回来就好,琥珀发了一通脾气,去对门巷子的车行要人,差些没将整间铺子都给拆掉。”
    孙世宁听得骇笑,方才想起,有人驾车送她去的大理寺,那个车夫没有等到她回程,拿了丰厚的银钱,却没有办成正事,难怪被骂,她想要转头去与沈念一道别,才发现他已经悄声而退,走得人影都不见。
    一段路相伴走来,不过是为着她的安危。
    这一次,孙世宁没有小心眼,她回到主屋,琥珀与冬青一起迎上来,脸上都写着焦急万分四个字,她有些愧疚,赶紧说道:“我去大理寺找沈大人有些事情要办,结果出了一点岔子,所以回来晚了。”
    两个人又是齐齐松一口气,琥珀不做声,去灶间关照煮面,冬青给她打来热水洗脸洗手,孙世宁方才觉得她的处境与父亲过世之后,不,哪怕是过世之前相比,都有了天壤之别,尽管二娘还是耀武扬威,想要给她看脸色,那些稍许有眼色的下人,已经知道孙家以后谁才是真正的当家人。
    她很快吃完一碗热汤面,又去见柳先生,将胭脂盒交出,柳鹿林都没有打开,扯出一方丝帕,仔细地包起来,放在书桌抽屉中。
    “万一不是作坊所需?”孙世宁多问了一句。
    “大姑娘,你以为孙老爷真的是眼睛一闭就胡诌了那封信交在侯爷手中吗?你是他的亲生女儿,该知晓的,他都很明白。”柳鹿林露出个笑容,“大姑娘自己的本事,自己却不知道?”
    孙世宁没有细问下去,自己的本事,自己确是不知道,在父亲给她闻这盒胭脂的时候,她都不知道父亲的用意,她只是嫌那个胭脂的颜色有些重,怕是只能在夜间涂抹,白天擦上,堪比乡野间的媒婆。
    但是,那一晚父亲的兴致很好,她没有多话,问及起来,她说香气迤逦神秘,让人想要探究下去,父亲笑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不知是在夸她还是在夸那盒胭脂。
    再后来,是沈念一逼迫着她承认,在灵堂的香烛中,她寻到那盒胭脂,这会儿,她又想,到底是谁将胭脂带去那里,会不会是调皮的世天,随手扔下已经忘记得彻底。
    冬青看着她坐在床沿却不入睡,不知在想些什么要紧的事情,走过去将灯烛心挑一挑:“姑娘,很晚了,不如早些休息。”
    孙世宁掐断了纷乱的念头,盖上被子,倒头就睡,一觉到了大天亮,她迷蒙中见到有个人影黑呼呼地背光坐在面前,开始以为是冬青,那人却伸出一只手来摸她的头发和脸颊,指甲又尖又利,她脸上一痛,是真的醒了过来。
    “世盈,你在做什么!”孙世宁拨开那只手,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知伤到哪里。
    “大姐,我见着你脸上有伤,才想拨开你的头发细看。”世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指,“否则你以为我想趁着你入睡将你掐死?”
    她方才想起脸上的伤是当时被细碎的墙砖擦到,忙着的时候不易察觉,非要等饱睡醒来,才知道痛,一股脑坐起身来:“你大清早坐在我床边做什么!”
    “大姐,我有事情找你商量,你先起来说话好不好?”世盈居然低声下气,从未有过。
    孙世宁抓过衣裙匆匆套上:“你只管你说,什么事情,我未必有本事能帮你。”她连手头的银钱都不如世盈的多,想到那个塞得满鼓鼓的荷包,有些心软。
    “大姐,我想去牢里看小娄,但是我害怕,想找你一起去。”世盈开门见山说道,“反正你在死牢里都住过,想必熟门熟路。”
    孙世宁暗笑,不说后面半句又不会死,她却偏偏要说出来气人,世盈与二娘的性子真是如出一辙,专门找别人的痛处用力地挤捏,生怕对方痛得还不够。
    “大姐,要是送些钱过去,他不至于会吃太多苦。”世盈完全不觉得自己说话刺人,“我手头还有些银钱,你说五十贯够不够,毕竟他没有真的杀人,坐不实罪名,实在不行,你还与大理寺的大官相熟,不如你去求求情?”
    孙世宁不搭话,任由她说,自顾自地梳洗,喝粥,拿过柳先生给她的大字本,从头看起。
    开始,世盈木知木觉,等大字本看了五六页,反应过来,她是被大姐晾在屋里,根本没要搭理的意思,她在孙家一直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还没受过这样的闲气,火气一上来,张了嘴还没来得及骂人,外头有人来回话,说是有位公子在门口,说要见大姑娘。
    孙世宁看书看得头也不抬,她除了大理寺那几位官爷,还真的不认识什么公子,怕是找错了地方,找错了人,让琥珀去打发。
    琥珀兜一圈回来,脸上含笑道:“大姑娘,真是要找你的,非但找你,还送了礼,人在门外候着,只等你出去相见。”
    这样一说,世盈又好奇了:“送了什么礼,贵不贵重?”
    琥珀笑着答道:“也不知贵不贵重,我不太懂那些。”
    “到底是什么!”世盈扑出去看究竟。
    孙世宁放下手中的大字本,身子纹丝不动:“可是送的大盆牡丹?”
    琥珀怔住:“原来大姑娘一早知道。”
    孙世宁轻轻摇头,她不知道,然而跟着分传过来的香气,华贵大方,闻着心情愉悦,可不就是名满天下的牡丹香,那一刹那,她在想送进宫里的胭脂为何不用这一味香,合欢花不是不香,却总觉得扶不上台面,非要夜色浓重,月华隐隐抬头的时候,才撑得住。
    “送花的人可说姓甚名谁?”
    “不曾说,是个年轻的公子,不及弱冠。”
    原来也不是她想的那个人,那位呱噪的六皇子,怎么看都不止弱冠的年纪,孙世宁按下好奇,起身去看一看,走到门庭前,有些眼花,都说牡丹花色富贵荣华,这满满当当十多盆开着不同的颜色,争奇斗艳,委实美得叫人心折,她以前不知自己这般爱花,恨不得走过去,蹲到比她双手圈拢还大的花盆边,捧起盛放的卉朵,细细嗅来。
    “这位是孙家大姑娘?”送花人只穿一身白,站在花丛中,掩不住浓丽眼睫,丰润嘴唇,俱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孙世宁点点头:“我是。”
    “我是陆家花圃的少东家陆谷霖,这些牡丹花由贵人购来赠予大姑娘。”
    “不知是何人购下?”
    “买主的身份不方便说出,他只说姑娘收下这些花,且忘了他一时鲁莽给姑娘造成的不悦。”陆谷霖是个好生意人,说话时,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世盈看得都不舍得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