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宛的手忽然顿住,半晌后她捏了捏吴姨娘手掌,笑了起来:
    “我就快要及笄了,父亲总要谋一门好亲事帮扶家中,至多半年,我也就回来了。”
    吴姨娘这才安心,含笑点了点头,伸手将她额头上一缕碎发给捋了回去。
    “娘知道了,你也好生照料自己。”
    木宛定定的看着吴姨娘,眼神贪婪,似要这一眼就把吴姨娘看到心里去。
    “五姑娘,吉时到了,该出门了。”
    门外来了个婆子唤她,木宛浑身一颤,却没动弹,眼底透出水光。吴姨娘似觉出不对来,面上笑意渐渐凝住。
    “我出门了,娘,一定要听四姐安排。”
    她柔声交代最后一句,怕引得吴姨娘生疑,赶忙松手往外走去。
    “阿宛!”
    吴姨娘忽然在后呼喊一声,她却不敢回头,大步出了西小院,去到前院就见着院中停了一乘素色小轿,不等正立在院中和来人陪笑说话的木成文交代,她便自己掀了轿帘坐了进去。
    顷刻间泪如雨下。
    “阿宛?”
    吴姨娘追到前院,惊异不定呼喊,木成文不耐烦吩咐婆子将吴姨娘拦回后院。
    钱太监府中家人向木成文道别,便抬起轿子往外而去。
    声响渐绝于耳,天还没亮,整个上京还如此静谧。
    她从未想过,她的一生竟仅止于此。她自发间抽出那支金簪,簪头雕刻的牡丹富贵而华美,然而簪子的另一段,却是细长而尖锐。
    她将金簪紧握手中,抿起嘴角。
    静安侯遇袭受伤的事自是满城沸扬的,于是请了惠安堂的郎中照料,附带了一个制药的医女。
    玉瓶儿每日一早都是要回药铺子一趟取洺师叔给赵出调制的药膏的,这日里自是如常,只是方才拐过街角竟忽然被人扣住手腕拽去暗处。
    玉瓶儿眼光一转反手便扣住那人手腕将他按在墙上,只是一回头看清那人,不禁诧异:
    “莫桑师兄?”
    难怪没有反抗。
    “快回禀赵师兄,木五姑娘被钱太监府里的人接走了!”
    “什么?什么木五姑娘什么钱太监?”
    玉瓶儿不解,莫桑却没工夫和她细说了。
    “木成文把木五姑娘送与钱太监攀附贤妃,昨夜我就来了,只是侯府外有人盯着我进不去,方才转去木家看了一回,木五姑娘已然上轿被接走了。”
    玉瓶儿仍不解,却看莫桑万般急迫,只得赶忙转身又回了侯府,去到赵出处时,他方才起身,正立在书房习字。
    “师兄,方才莫桑师兄叫我带话给你,说木成文把木五姑娘送给了一个钱太监,方才人已经被接走了。”
    赵出笔倏然一顿,一副将要写好的字被这一顿点出一处墨渍。玉瓶儿仍旧一头雾水:
    “木五姑娘是谁?”
    只她刚一问出却忽然想起昨日赵出和那位姑娘的对话,那是木五姑娘?石隐府中四姑娘的妹妹?
    然而赵出却是顷刻想起木宛昨日万般卑微对他说的话。
    她说,求他救助,为奴为婢,请暂且收容。
    赵出眼神一黯,笔一丢便大步急急而去。
    “师兄!你还没换药!”
    玉瓶儿追出书房外,就见赵出连衣裳都没换,径直去到马厩,不等出府便打马疾驰而去。
    “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这样古怪!”
    玉瓶儿恼恨,他的伤日日都要换药来敷,这不顾死活的竟还那样颠簸用力。她抱怨着却还是又出了门,往药铺去给赵出取药。
    清晨的上京未现繁华,反而各处人烟稀少略显凋零。
    赵出一骑快马于上京街巷一路疾驰,静谧四处只闻马蹄急迫声响。
    钱太监的外宅离皇城极近,是为方便他进出宫闱能随时回去。他循着记忆往皇城就近许平民居住的街巷拐进,冷风吹得他皮肉,只觉着生生的疼。
    一转弯赵出便看见一乘拐进一处宅子,他一夹马腹又快几分,到得那宅子门外时轿子已然进去,正在关门。
    赵出飞身下马人尚未站稳便几步上前,抬脚踹在门上,门里正在关门的两个家丁惊呼一声人就跌了出去。
    大门敞开,赵出大步往轿子而去,宅子里登时一片嘈杂,可赵出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一下一下跳的慌张而又低沉。
    “这不是静安侯?”
    一声阴阳怪气的尖细嗓音,赵出伸出去掀轿帘的手顿住,他回头去看,就见一个面相阴损,矮小且瘦削的人正阴沉着脸带着笑看他。
    “侯爷莫不是来吃喜酒?可杂家并未宴请呀?新妇入门,侯爷好歹也等杂家做过新郎再上门才是呀!”
    他持着宫中贤妃看重,并不把赵出看在眼里,尤其身边几个壮硕男子将他簇拥其中,只是他的话却叫赵出一下子血脉喷涌起来。
    新妇,新郎,一字一字竟叫他觉着扎心,他深深蹙眉打量着钱太监和他身边的几个男人。
    “还是先请侯爷出去吧,杂家要赶紧办完这儿的事还得进宫伺候娘娘。”
    钱太监对身旁几个壮汉交代,那壮汉点头,钱太监却忽然眯着眼又说一句:
    “这个你们轻着点,她姐姐好歹如今是襄国公的妹子,别一下子就给玩死了,面子总要给的,你勤快些,她若有孕了,就生下来给我做亲儿子……”
    钱太监笑的下流不堪,只是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清脆鞭响,随即钱太监一声哀嚎倒在地上,整个院子里登时又乱做一团。
    赵出手中提着马鞭,眼中透着嗜血杀气,他一鞭抽在钱太监身上,也不管身后是否还有人来袭,回身一手掀开了轿帘。
    只是一眼后,赵出忽然感觉好似被人重重一拳击在胸口,叫他连气也喘不上来,生生顿在了轿前。
    “杀人啦!”
    正恼羞成怒叫家丁围攻赵出的钱太监却也是一眼看见轿子里,忽然惊呼了一声瘫在地上。
    “阿宛!”
    门口,匆匆赶来的木容看见轿中,只叫了一声便觉着天旋地转。
    莲子赶忙扶住木容,钱太监大喊:
    “是她自己!木四姑娘,是她自己!”
    轿中的木宛靠在一边,面上厚重脂粉也掩盖不住的苍白,眼下垂泪,嘴角含笑,一身喜庆红衣,只是胸前赫然一支金簪,深入的仅只露了簪头在外,牡丹染血,整个前片因着染血,化作黑紫。
    她紧闭双眼,如熟睡一般。
    一股子疼自心上蔓延,就像牡丹金簪扎在心上,密密麻麻的泛滥开来。
    赵出从没想过他会在乎木宛,如同他从未想过木宛真会离他嫁于他人一样。
    他记得石隐曾对他说过,木宛曾对木容说,这一辈子,也不过如此,他可以不娶,可她到底被他看过了身子,就这样守着娘过下去就罢了。
    是因为这一句话吗?叫他有恃无恐的一次一次推开她,折辱她。
    木容从莲子怀中挣扎而起要求轿中探看,却忽然被人从后一把拉住,她回头一看竟是石隐,话未说泪便流,石隐转而疏冷对赵出道:
    “多谢侯爷出面来救木五姑娘,只是她是阿容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不劳侯爷费心了。”
    赵出却咬紧牙关,探入轿中一把抱起木宛往外便走。
    木容也急忙转身欲要上马车跟随而去,却叫石隐一把拉住:
    “你不便去侯府,还是先去办木五姑娘交代你相帮的事吧。”
    木容整颗心都是乱的,听他的话也只点点头,却是一回头,竟见着石隐身后,站着秦霜。
    秦霜见她看来,便对她抿了抿嘴唇。
    木容一瞬头脑发空,却是想起褚靖贞的话来,这位秦霜姑娘大约是会赐婚襄国公府的。
    然而今日一早,她便和石隐在一起。
    会不会,他不见自己的这几日里,都是和秦霜在一起?
    她回眼去看石隐,带着疑惑又透出惊惶和畏惧,石隐只那样平静看她,带着一丝疏离,将她带出院子送上马车,只轻轻一句:
    “我需要她。”
☆、第一百章
只有这一句话,石隐甚至没有送她回国公府,而是转去秦霜那里。木容掀开马车窗帘子往回去看,只看见他们二人并肩而去的背影。
    “姑娘?”
    莲子忧心忡忡,木容只笑笑,强压下心头不安:
    “没事,先去接吴姨娘。”
    她想了想又道:
    “叫小七去侯府门口盯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我。吴姨娘那里也什么都不要说,阿宛既没告诉,大约也是不想吴姨娘担忧。”
    只一想起方才木宛那副模样,木容心一阵阵酸疼,更是自责的很,她若肯多想一想,或是那日多留一留,怎么都不会让她走到这一步,她若真有个好歹……
    她心里分明清楚的很,木成文一直是想送阿宛入宫或是攀附上哪个皇族的,可如今被逼着不得不辞官了,阿宛自然就该再安顿个最有用的去处。只是她万没料到,木成文这一回的事实在办的太不要脸面了。
    她自顾自想着,莲子却一副忧心模样,就连马车外和车夫坐在一处的莫桑,也是沉着脸。
    木容一路去到小宅子,吴姨娘果然刚刚被送了回来,正是一副忧心忡忡和王妈妈梧桐一处念叨,一见她来赶忙迎上去:
    “阿容,阿宛说老爷送她去皇家寺庙给家中祈福,是不是真的?我瞧着阿宛那副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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