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也不能这么说,”燕松道,“江岸码头是荣记商会名下的地界不错,不过已经荒弃了很久。那些革命党就是无孔不入的老鼠,他们钻到那间废弃的仓房里,只怕荣记商会的人也不知道。上一回我们有一次规模不小的行动,也是抓捕革命党,就在老满城街的娘娘庙里……”
不等燕松话音落下,香菜紧声发问:“你说哪里?”
老满城街的娘娘庙?
那可是林四海,也就是她和芫荽的老爹给他们留下的地址附近啊!
怎么会这样……
想来香菜初来乍到,对沪市的地方不是很熟悉,燕松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地名,“老满城街的娘娘庙——要说老满城街在南瑕境,那可是挨着法租借的地方,那法租借住得可大都是洋人,去往南辖境,法租借是必经之地,要照你刚才那套理论,岂不是说给革命党放行的就是那些洋人?他们洋人也都有事革命党的嫌疑?”
香菜虚起眼,“你是巡捕,给你发工资的是洋人。你居然为了给荣记商会开脱不惜把你的衣食父母拉下水,荣记商会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燕松急着辩解,“我可不是为了给荣记商会开脱,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行啦行啦,”香菜不耐烦的挥挥手,表示不想再听他掰扯下去,“赶紧办你的正事儿去吧,别耽误我采桑的工夫。”
燕松最后看了一眼马车,然后仰脸儿冲树上的香菜摆了摆手,“那你忙,我先走了——”
芫荽在林子外追上之前被他打发走的几个巡捕。
其中一人很不理解,“老大,那个革命党肯定就藏在那辆马车上,你刚才怎么不去搜啊?”
燕松见不得他这一副急功近利的样子,心里不爽却没有表现在脸上,“你们走后,我搜过了,车上都是桑叶,没见着有人。”
有人质疑,“老大,刚才我们在的时候,你怎么不……”
说话的这人显然不相信燕松刚才的说辞。
燕松望着他们一张张怀疑的脸,当下痛心疾首得喊起冤来,“你们这是怀疑我咯?”见他们一个个畏畏缩缩,又很是恨铁不成钢,指着他们一个个大声斥骂起来,“你看看你们一个个,成天吃喝嫖赌抽,连枪都端不稳打都打不准,你们要是打得准点儿,能让那革命党跑了吗。那革命党身上有枪,他刚才要是真藏在那辆马车里,突然跳出来,你们几个有几条命都得交代那里!死我一个人还好,你们其中要是死一个,我还得向上头打报告,你以为当探长容易?我为你们好,你们居然怀疑我——倒是你们,我刚才不是叫你们去追吗,怎么出了林子就停下来了?”
燕松一阵慷慨陈词,不仅将一身的嫌疑撇得一干二净,还把追不到革命党的责任推到了他们头上。怪他表演太好,还那几个巡捕说得心服口服。
那几个巡捕有的神色悻悻然,有的神情懊恼,一个个吹着脑袋给燕松道歉。
然后有人小心翼翼的问,这革命党还追不追。
芫荽说耽误了这么久,人早都跑了没影儿,还追个屁啊。
他又发了一通脾气,才带人离开了这里。
……
香菜先将一大包桑叶丢到树下,然后从树上一跃而下,拾起布袋走到马车前,将一袋子桑叶一股脑倒进车里。
她刚一转身,背对着马车,就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背心,她能感觉到那是一把手枪。
香菜牵动嘴角,自嘲似的冷笑了一下,微微瞥着身后,幽幽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恐惧,“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没必要这么残忍吧,爹。”
燕松他们要抓捕的革命党,正是林四海——
香菜和芫荽的亲爹。(未完待续。)
☆、第220章 她的世界依旧围着哥哥转
林四海记得自己下定决心背井离家投身革命事业的那年,小女儿还是个兜着尿布的娃娃。许是他那口子离世的早,给他留下的一儿一女从小没有爹娘依靠,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得能够独立更生不用他操心了。这些年他怕连累家人遂回家的次数尤其少,本以为女儿对他的印象模糊,父女俩见面时,未必能将他认得出来,没想到还是一眼就被认出,更没想到父女相见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林四海内心百感交集时,香菜已转过身来面对他。望着那对清幽却似能漏神的杏眼,他这个当父亲的没来由一阵心慌,一大股愧疚感正吞噬着他,至少压在他心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林四海神情躲闪了一下,问了一个巨蠢无比的问题,“刚才……你为什么要帮我?”
此刻香菜定定的看着这个目光复杂的中年男人,心中没有一丝父女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却无法不因为被他举枪相对而感到心痛。为了缓解这份疼痛,她要对方比自己更痛,用轻快的口气说着冷淡的话,“刚才的情况,我想你应该知道了——不是我好心帮你,是那位燕大探长故意放你一马。就算我无意识的帮了你,不管怎么说,你好歹也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这个做女儿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别人的枪下,是不?”
林四海不爱听她这样的说话口气,他记忆中的女儿虽然不大爱哭也不爱笑,但她接人待物绝不会这样冷淡。那双眼眸中的漠然,就像是掀不起任何涟漪的湖水,静得骇人。他不禁怀疑,眼前这个小丫头是他的女儿吗?看着眼前的人,恍然中产生一种错觉,林四海看到了一尊冷硬、棱角被风蚀干净的圣贤雕像,却带着一股超脱凡尘的气息。
林四海大约是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一下,干巴巴笑了一下。尽量摆出一副慈父模样,“这么久没见,香菜都长这么大了……”
对这个在她的成长与生命中缺席太久的男人,香菜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温情。竟打从心底油然而生出陌生和怯意。她想,她应当是受了这副身体原主的情绪所影响,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父亲对女儿如此,女儿对父亲也这般。
香菜感到自己的心在撕扯中发出悲鸣,疼痛得让她窒息。也无法言语。
香菜的沉默给原本就沉闷的气氛更填一丝尴尬。
再不说点什么,林四海脸上和蔼的笑容便维持不下去,他尽量去回想轻松愉快的记忆,借以抹除心中对香菜的陌生情绪。“我记得你小时候常跟在你哥屁股后面跑,转眼就长成大姑娘啦……”
“没错,这一点直到现在也没变。如今我的世界依旧围绕着我哥在转,所以我劝你最好还是让我省点儿心,自己从水里爬不上来别把我哥也拉下水!”香菜冷声道。
林四海脸色难看,故作茫然,“香菜。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见他装傻,香菜冷哂一声,“那我就把话给你说明白点,我知道你在暗地里已经跟我哥接触过了——”
不等香菜把话说完,林四海面色冷下来,眼中闪过不满和厌烦的情绪,“你哥都跟你说了?”
他可是再三交代过芫荽,让他不要把父子见面的事情告诉香菜,这小子竟然……
“跟你接触过的事儿。我哥什么也没跟我说,但是他撒谎的技术也太拙劣了,好歹我也是跟着他屁股后面跑了十几年,他心里有什么事儿。一眼就被我看穿了。”香菜早就看出来,打去羊城后,芫荽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时不时地想事儿想出了神。就算没有那么多年的兄妹情,她也能轻易看穿芫荽心情上的变化。她有想过芫荽和林四海在沪市有过接触的这种可能,可笑的是她没想到林四海竟利用亲儿子的单纯一下将他拉进了一个充满危险和未知的世界。芫荽一个小乡村里出来的娃娃。他能懂什么是革命?“你硬拉着自己的亲儿子走上跟你一样的路,你觉得很光荣吗?”
林四海神情中透着对香菜的不耐烦,瓮声瓮气说:“你不懂!这是我们大人的事儿。”
“你懂什么是革命,那你懂自己的儿子吗?”香菜冷哼一声,“他现在为你做事,不是因为他懂什么革命,是因为他听你的话,他是个孝顺儿子!”
她能感觉得到芫荽心中的那份茫然正在慢慢沉淀,一天比一天变得沉重。
林四海脾气上来,说话的口气变得很冲,“你懂什么,革命事业是很光荣的,就算他现在不懂,总有一天会懂的!”
“我看你不是在革别人的命,你是在革你亲儿子的命!”
“要不是有我们这些革命者天天革命,你脚下得土地早就变成那些侵略者的了,你还能在这里悠闲的摘桑叶?”林四海情绪激动,原本慷慨激昂的声音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沉重,“你知不知道……我们的通知每天都在牺牲,我们革命党正是需要吸收新鲜血液的时候……”
不等林四海话音落下,香菜冷嗤一声,看亲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我看你是麻木了——每天看着你那些同志牺牲,你是不是变得麻木了?所以不惜搭上自己儿子的性命?”
“我麻木?”林四海不敢相信女儿会这么跟他说话,“我看你是冷血吧!我们革命者为了革命事业抛头颅洒热血,你不懂也就算了还端着架子教训起你老子来啦?谁教你这样的!”
“我就是有娘生没爹教的,这个你不是最清楚吗?你跟我哥都被热血冲昏了脑袋,我要是不冷血一点,整个一家人谁来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香菜眼角挂着一丝嘲讽,幽幽说道,“我的血再冷,也没你的心冷。咱们还真是一对儿好爷俩儿,说了半天话,您老手上这把枪就一直没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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