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根手指戳出来,眼见就要沾着里面红红的膏体了。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跟大姐一样?”
    谢馥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又摇摇头,缩回手来,将圆盒放下。
    再说了,要被娘发现怎么办?
    可是……
    谢馥回头一看,娘不在。
    屋子里静静的,就她一个人。
    刚才开了圆盒,空气里隐隐浮着一股清甜的香味,让谢馥想起桃子,想起开在院墙上的香花,想起姹紫嫣红……
    心里像是踹了只痒痒挠一样,谢馥摸了摸自己心口,
    “就试试,娘从来不上妆,也不会发现。就一次。”
    她可指天发誓,自己无比诚心。
    手再伸出去,一把将圆盒抓在了手里。
    重新打开。
    空气里浮着的香息一下重了些,甜了些。
    谢馥的手也带着婴儿肥,手指头戳出去,终于点在了口脂上,凉凉的。
    抬起手指来,她对着菱花镜,朝自己脸颊上轻轻抹了一道。
    漂亮的樱桃色点在雪白的脸颊上,像是雪地里染开了一点点的艳丽,明空里拉出了一条朝霞。
    谢馥拿着圆盒,站在原地,忽然一动不动。
    不是因为“胭脂”好看,而是因为菱花镜里,出现了一个清瘦端庄的影子。
    不知何时,谢夫人高氏站在了她背后。
    外披一件紫貂寒裘,里头是沉香色大袖圆领袄,下配同色十幅刻丝裙,约莫是才从国丈爷府上回来。脸上粉黛不施,一片素雅,是个很灵秀的女人。
    只是毕竟也快过三十,眼角有了浅浅的纹路,略略一低眸的时候,让人疑心她的温柔平和,都要化作一汪水,从眼底漫出来。
    谢馥瞥见那影子的一刹,手便一抖。
    “当。”
    圆盒一下掉在镜台上,漂亮的樱桃红撒了一台面。
    她一下转过身去,期期艾艾。
    “娘,我、我……”
    高氏只瞧瞧那开了的梳妆箱,又看看弄撒了的口脂,再瞅瞅谢馥脸上那一道还没来得及擦去的红痕,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她定定看着谢馥雪白脸颊上,那一道口脂留下的红痕,身子忽然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狠,一把将谢馥拽过来。
    “这里头的东西有毒,早不许你碰,你这是要干什么?!”
    谢馥出生到现在,少有见高氏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一时竟然吓得忘了哭,只怔怔看着母亲。
    兴许是她的眼神太仓皇,高氏也一下反应过来,渐渐松了拽着她小袄的手。
    “娘,你怎么了?”
    高氏脸色太苍白,打回来就带着一点恍惚游离。
    谢馥担心地望着她。
    高氏眼底的泪忽然就止不住,啪嗒啪嗒落下来。
    她抖出了锦帕,一点一点将谢馥脸上的口脂擦去,直擦得谢馥脸颊生疼,再见不到一点痕迹为止。
    她摸着谢馥顺滑的额发,哽咽起来。
    “男人的铁甲女人的妆,上得去,卸不掉。胭脂有毒,粉黛穿肠。”
    谢馥缩在她怀里,忽然打了个冷战。
    高氏的泪落在她生疼的脸颊上,烫得厉害。
    “上了妆,它就会烙在你脸上。馥儿,听娘的话,这辈子也不要碰它们。”
    谢馥手足无措,声音也里带着哭腔:“娘,你别哭了,馥儿听你的……”
    高氏眨着眼,笑出来也是带着泪。
    “娘不哭,娘只是离开京城太久,想你外公了。”
    “那等过年,馥儿陪娘亲去看看外祖父,娘亲别哭,馥儿什么都听你的……”
    高氏拥着她许久,仿佛流干了眼底的泪,才摸了摸她的头,扬起苍白的笑。
    “好,好馥儿。过年咱们就去见你外公去。娘才回来,现在累了,想睡会儿,馥儿先自己出去玩好不好?”
    “哦。”
    谢馥懵懂地点着头,看了高氏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去,高氏还看着她,对她笑。
    这个时候的高氏,眼圈红红的,虽有泪痕,可却已经恢复了往日温柔模样。
    谢馥放心了一些,“娘,那你先睡,我一会儿回来叫你用晚饭。”
    高氏点点头,站在临泉斋里面,光线昏昏,脸上的表情也模糊不清。
    谢馥依稀觉得,应该是在笑吧?
    她娘总是在笑的。
    一路从临泉斋出来,谢馥脸颊还火辣辣地疼着,她在台阶前面站住脚,抬手摸摸脸颊。
    艳丽的樱桃红虽被擦去了,可还有淡淡的味道,像是雪夜梅间的一段暗香。
    真的有毒吗?
    那为什么自己还没被毒死?
    谢馥不由得回头看去。
    回廊上看不见临泉斋的情况,廊下挂着鹦鹉架,上头蹲着那只蠢蠢的英俊。
    英俊咂咂嘴,傻傻地喊了两声。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英俊乖……不对,我的泥娃娃?”
    被鹦鹉这一叫唤,谢馥忽然发现自己的泥娃娃还放在娘亲的镜台上,忘了拿回来。
    谢馥转身朝着她娘的屋子里跑去。
    方才虚掩着的门,这一次紧紧闭上了。谢馥走到门口,疑惑地推了一把。
    门死死地,没开。
    “娘?”
    刚刚还开着的呀。
    那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恐慌涌了上来。
    谢馥又唤了一声:“娘!”
    没有人答应。
    谢馥扒着门,慌得手脚冰凉,只瞅着两扇门中间一条稍显宽大的门缝,努力朝里面看去。
    “娘,门怎么锁上了?娘!”
    门缝里的世界狭窄下来,也安静下来。
    摆设照样是那些摆设,不同的是,高氏没有站着,而是坐在了镜台前,手里捏着名贵的麝香小龙团,一点一点画眉。
    细细的两弯远山眉,慢慢便勾勒了出来。
    模糊的菱花镜隐约照着高氏的脸。
    谢馥记得,她娘才说了,胭脂有毒,粉黛穿肠,为什么现在……
    “娘!”
    谢馥越发着急起来,使劲地拍打着门,发出“砰砰”的声响。
    里面的高氏没有半点反应,依旧描眉上妆。
    苍白的脸上转眼点染上几分艳色,依稀间,又是京城里那个倾倒了无数风流贵公子的清贵淑女。
    她画了眉,点了镜台上散落的点点口脂,用指头抹在唇上,只要那么一点,便如梅花染雪,好看极了。
    高氏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谢馥第一次看见她娘亲上妆,明媚端庄,眉眼里透着五分清丽,三分妖娆,两分冶艳。
    高氏美得像是画里出来的人。
    “娘,开开门!给馥儿开开门啊!”
    谢馥在门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高氏头也没回,三尺白绫悬在梁上,蹬翻了踮脚的绣墩。
    “咚隆”一声响。
    谢馥觉得整个世界都随着那绣墩一起倒下。
    她死死地抠着门扇上的雕花,最后喊了一声:“娘——”
    她脸上还带着淡淡的隐香,娘亲的镜台上放着她新买的白色泥娃娃,圆圆的脸蛋涂得红红的,像极了美人脸上的胭脂。
    ……
    然而她娘悬梁了。
    院子外面终于听见了动静的谢家人冲过来,把她从门口拽开,谢馥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一天,是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
    皇帝驾崩,裕王登基。
    高氏毫无征兆地离她而去。
    冬天没有雪,反而下了很多雨。
    谢馥一身孝服坐在游廊的台阶上,呆呆看着放在地上的泥娃娃。
    一只精致的缎面牡丹绣鞋忽然伸过来,一脚将泥娃娃踹开。
    “骨碌碌……”
    泥娃娃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白白的身子落在泥水里,脸朝下,那一团胭脂一下变得脏脏的。
    谢馥慢慢抬起头来。
    谢蓉穿着一身素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怜悯而嘲讽。
    “真不好意思,没瞧见你在这儿。踢了你的泥娃娃,不要紧吧?”
    谢馥看着她,没说话。
    谢蓉冷哼了一声,也没指望谢馥说话:“瞧瞧你,真可怜,没了你娘,你算什么东西?”
    她歪着头,朝谢馥笑着,仿佛很开心。
    丫鬟秋月提醒:“大姑娘,外头雨大风大,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受寒。”
    谢蓉看了谢馥身上单薄的衣衫一眼,眉梢一挑,拢了拢肩上的狐皮坎肩,“走吧。”
    她优雅地从谢馥身边离开。
    那只泥娃娃还躺在泥水里。
    谢馥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短短的手指摸着泥娃娃的头。
    泥娃娃的眼睛被水打湿,有墨迹氤氲开来。
    谢馥用力地擦着,倔强地咬紧了牙关。
    “不哭,不哭,外公就要来接我们了,不哭……”
    
    ☆、第002章 有馥
  “那一年江南下了好久的雨,发了大水灾,外祖父遣来接我的人被阻在道中。我险些以为要在绍兴待上一辈子……”
    京城,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府后园。
    花厅里热热闹闹坐满了人,水榭里却安安静静。
    谢馥靠雕栏而立,身材纤长,葱白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的泥娃娃。
    唇边那一抹笑意,怎么看怎么讽刺。
    葛秀站在她身后,微微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当年的事来?”
    有关于谢馥的事情,这两年来,随着大学士高拱重新入主内阁,柄国执政,渐渐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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