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罢。”
    重廷川将笔一丢,撩了袍子在屋中坐下。也不看刚刚进屋的向妈妈,只沉声问道:“何事?”
    向妈妈低眉敛目的恭敬说道:“之前太太做主举办了个花艺的比试。依着太太的意思,这比试的结果,需得国公爷定夺才好。”
    “哦?”重廷川将目光淡淡的投向院中垂柳的柳枝,“为何。”
    向妈妈笑道:“既是太太的意思,婢子总不好随意揣测的。”
    重廷川低低嗯了声,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向妈妈心惊,知道他这样并非是要去外面看那些插花,而是要直接走人了。于是赶忙疾走几步将人喊住,好生说道:“爷,这真的是太太的意思。太太说往后终归是一家人,您先自己看看也好。”
    重廷川微微侧身,自上而下俯视的看着她。
    向妈妈分毫都不敢大意,微微躬身静等着。
    最终重廷川旋身走了回去,“既是母亲的意思,那就这样罢。”
    向妈妈暗松了口气,赶忙将院中捧着花瓶的四个小厮唤进了屋子。
    ——她知道国公爷不许女子近身,特别是年轻女子,屋里也从不准丫鬟进去,故而选了四个小厮来搬花瓶。
    重廷川沉默的看着四个花瓶被依次摆在了桌上,黝黯的双眸愈发冷厉。
    他知晓自己刚才在窗前驻足的那一幕被向妈妈瞧了去。
    他也心知以梁氏那性子,断然不会让他如愿。
    皇后娘娘说起要和郦家结亲一事,梁氏之所以答应的那么爽快,正是看准了他厌恶郦家人这一点。而陛下,更是不赞同他和郦家再有什么瓜葛。
    想必是刚才他在窗外情不自禁站的那一会儿让梁氏起了疑。
    因此,明知哪一个是小丫头插的,重廷川依然只淡淡的略扫了一眼便没再去看,而且强迫着自己望向另外几株插花,最终将视线停在了其中一个上面。
    他凝视着那株插花,想到那小丫头费尽心思将花要过来的情形,又多看了一会儿,最终轻轻颔首:“就它罢。”
    向妈妈福了福身,回身命小厮们将那四瓶插花尽数端了回去。
    重廷川静静看着这一幕,神色极其淡漠。
    不过,在小厮们捧着花瓶往外走的时候,重廷川似是不经意的探手一拂,借了宽大衣袖的遮掩,从那青花瓷蹴鞠纹花瓶里抽了一朵做搭称的不知名的小花,悄悄的藏在了自己衣袖里。
    
    第19章
    
    花艺比试的结果如何,梁氏并未与女孩儿们说。待到向妈妈带了人将四瓶花拿回来,梁氏就让人在花园里摆了席面,邀了郦家女儿们一同用午膳。
    梁氏来到花园中时,旁人都未留意到,郦南溪却是发现了梁氏的变化。先前那副耳坠已然不见了踪影,如今换做了点翠镏金耳坠。
    郦南溪只作不知,如常的向重大太太行礼,又与众姐妹一同用膳。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沉闷无比。
    其他女孩儿是为了保持形象和仪态所以端着架势慢条斯理,从头至尾都一个字儿也不敢说东西也没吃多少。
    而郦南溪则是因为今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心情烦闷,全然没了胃口。
    幸好菜肴里有几道是可口的江南菜式。不然的话,她恐怕连一箸饭食都咽不下去。
    郦家女儿们离去的时候,梁氏看似不偏不倚给了每人一个赤金镯子,但细究的话,这赤金镯子之间也略有不同。比如六姑娘的绞丝镯子分量最轻,而五姑娘那个嵌了一颗红宝石的看上去较为贵重。
    四姑娘初时有些黯然,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如常,与郦南溪正常说笑起来。
    六姑娘脸色颇为苍白,静静走在姐妹们旁边,不言不语。
    五姑娘却是有些喜出望外了。即便她那么沉静的性子,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感叹道:“重大太太当真是平易近人,和善又慈爱。”
    一次两次就也罢了,十几次下来,谁都忍受不住。
    郦南溪和四姑娘在旁侧首说话,六姑娘落了单,自是耐不住心里头的那团火气,冷哼一声与五姑娘道:“你的好就好了罢,何苦一再显摆?像是没见过好东西似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个时候四人正往府外行去,因着不远处有国公府的丫鬟在引路,所以六姑娘也不敢将声音放的太开引人注意,仅仅她们姐妹几个能够听到。
    五姑娘委屈的红了眼眶,当即落了泪,“六妹妹你这是何苦来哉?我知我处处不如你,可也不能我得的镯子比你多了颗宝石你就这样瞧不起我。”
    她这话说的时候未曾压低声量,周围许多人都听见了。就连在路两侧正捡拾落叶的婆子也抬头往这边看来。
    六姑娘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恼的差点提了裙子逃走,又不愿被五姑娘这样简简单单的就占了上风,便露出个微笑来,大声与五姑娘道:“我不过是说重伯母送姐姐的那个镯子十分漂亮罢了,姐姐想到哪里去了?莫不是我赞两句,姐姐就以为我是想要强要你的镯子了?这可是太冤枉我了。”
    五姑娘赶忙辩解。
    六姑娘却不等她开口,身子一扭,跑到前头挽住了郦南溪的手臂。
    郦南溪身量娇小而六姑娘很高,这样一拉,郦南溪的手臂半悬在空中,好不难受。
    四姑娘想要帮妹妹把手臂抽出来,就听六姑娘低声道:“刚才你那花是她扯坏的,你信是不信?”说着朝五姑娘扬了扬下巴。
    四姑娘手指顿了顿,依然坚定的把郦南溪的手臂从六姑娘怀里抽出来,而后淡淡道:“信或不信,反正事实已经如此。又有何用?”
    六姑娘有些不甘心,再接再厉道:“既然她这样本事,倒不如我们联手先把她挤下去。而后你我再一决高下。”说着又要去挽四姑娘的手臂。
    郦南溪硬生生挤在了四姑娘和六姑娘中间,与六姑娘道:“姐姐行的端坐的正,素来对姐妹们仁爱,姐妹之间有何需要一决高下的?”
    语毕,她和四姑娘紧紧的握了手,半点儿也不让人插进来,相携着往外行去。
    六姑娘虽被她们姐妹俩拒了,却也没恼,只因四房这几个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早已习惯。
    厌恶的回头瞥了四姑娘一眼,六姑娘紧紧的跟在了郦南溪她们旁边,宁愿和四房的讨厌鬼挨着,也再不愿与五姑娘离近了。
    女孩儿们回到了家中后,一个个都浑身如同散了架似的疲累不堪。不过既是回到家中,自然要先给老太太去请安,因此大家再累也只能硬撑着,有气无力的往海棠苑去。
    其实认真说来,这一早上连同中午她们并未作甚么十分劳苦的事情。可就是那样提着心神半点儿差错也不敢出的状态,使得她们即便只是说说话吃吃饭,也已经相当疲倦了。
    只有郦南溪的精神尚可。
    她见四姑娘很有些沮丧提不起干劲儿,连走路都有些虚浮无力了,便想了法子逗四姑娘笑。说说儿时两人的趣事,说说在江南的时候两人游玩的情形。
    一来二去的,四姑娘倒是真的好了许多,笑道:“你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得心应手吧。”
    先前在国公府里,她们都如临大敌一般正襟危坐,唯有西西,一切如常。
    郦南溪便道:“无所求自然无所畏惧。”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顾妈妈朝她们行了过来。
    杏梅原本正跟在郦南溪不远处,看到顾妈妈后就行了个礼,走在了顾妈妈的身后。
    顾妈妈与五姑娘六姑娘说了几句话后,就和郦南溪姐妹俩说着话往海棠苑行。
    五姑娘和六姑娘现在相看两相厌,自然走的分开很远。可她们又谁也不肯让谁,步履匆匆,倒是超过去郦南溪她们好一段路。
    郦南溪看那两个堂姐听不到这边的说话声了,就问起顾妈妈那匣子的事情。
    顾妈妈与老太太早已说好了托词,道:“老太太想着姑娘们都有做的女红送与重大太太,七姑娘若是没有,反倒是要失了礼数。老太太这才让杏梅带着了。”
    虽然当时是有点相看的意思在,但这事儿终究没有点明。顾妈妈这个说法倒是也勉强说得过去。
    郦南溪便未再多说此事,转而与顾妈妈道:“还请妈妈与祖母说一声。晚一些我有话要和祖母讲,要叨扰片刻。”
    顾妈妈见郦南溪当着四姑娘的面竟是未曾点明是何事,就未多问,只说必然会将话带到,而后告一声罪,当先快步去了海棠苑。
    杏梅有些了然,朝郦南溪看了一眼后,跟了顾妈妈当先往院子里行去。
    四姑娘细问郦南溪是何事。郦南溪答得含糊,说道:“我想问一问那匣子的事情。”
    这事儿虽然刚才顾妈妈提了句,可到底未曾弄清楚,仔细问问倒也应当。四姑娘便未再多管,转而说起了旁的。
    几位太太之前刚巧正在海棠苑里陪老太太说话。
    听闻女儿们来了,她们也不好即刻丢下老太太不管出去看女儿,只得陪了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静等女孩儿们到来。
    姑娘们依次进入。只五姑娘面带喜色,六姑娘愤愤不平。四姑娘虽在笑,可是笑容很淡。
    大家看在眼中,心里有了数。离去的时候,大太太难得的昂首挺胸着。二太太郑氏不甘不愿,时常拿眼瞥着六姑娘,很显然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