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中,楚帝站在一人高的镜子前,眼底缠绕着鲜红的血丝,灰暗的脸庞狰狞,“皇兄,朕不是不想祭奠你,而是不愿意被萧阳逼着祭奠你。”
“你当初把朕护在身后,对朕疼爱维护,为何你死了还要让萧阳来折磨朕?”
“朕知道皇兄的志向,开疆拓土,重现开国之风,朕努力去做……然而你留下萧家……”
楚帝抄起身边的砚台狠狠砸向镜子,哗啦啦镜子破碎,银亮的碎片撒了一地,“你留下了萧家,掣肘的萧阳!”
“没有完成志向,不是朕的错,是你,是皇兄你根本就不相信朕。”
狠狠的发泄了一通,楚帝眼角潮湿,幼年时他们兄弟在宫里生活艰难,生母算不上聪明,根本保护不了他们,反倒是哥哥还要操心母亲,他曾经觉得哥哥是最厉害的人,一直如同小尾巴一般跟着哥哥,想着以后一定要报答兄长的维护。
皇位太过诱人,兄长身体又不好,他陪着兄长一路走来,心智成熟,了解国家的弊端,更能继承兄长的志向,他比侄子们更适合皇位。
楚帝孤零零站在一片狼藉的暖阁,仰头苦笑着,“当年朕御驾亲征,勋贵武将联手把朕坑了,让朕落入蛮族手中,本以为被俘的日子是朕一生中最耻辱的事了,朕想错了。皇兄知道吗?萧阳站在外面,他等朕去祭奠你。堂堂帝王被臣子摆布,胁迫,耻辱啊,比被蛮族俘虏还耻辱。”
穿着龙袍却看萧阳的脸色,即便当年的周家都没萧阳这般逼他。
“陛下,时辰到了。”
苏公公隔着门,一脸为难小心翼翼的,“朝臣都等您起驾前往帝陵。”
跟在皇帝身边,苏公公晓得这两日陛下过得是什么日子,陛下不情愿又能怎样?燕王已经到宫门口了,此时陛下再不出现,燕王一定会入宫的。
到时候陛下不是更难堪?
楚帝长出一口气,神色冰冷的走出来,微微眯了眯眼睛适应外面的阳光,只有皇帝能走的中间道路走来一人……面容渐渐清晰,儒雅贵重,笑容自信温和,却有着能让任何人臣服的威势,当年皇兄领着亲近的臣子在这条路上走过。
“皇兄。”
那道仿佛能吸引所有光线的人影是皇兄么?
楚帝分不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苏公公大惊失色,哪里有先帝?明明面前什么人都没有啊,皇宫经常有先帝显灵的传闻,弄得宫女内侍们谈鬼变色。
“陛下,陛下。”
楚帝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使劲揉了揉眼睛,那道犹如山岳般压在他头上的人影渐渐消失了,可那人在消失时唇边露出疾风嘲笑,一如他在临终前对楚帝时露出的怜悯嘲讽。
‘把皇位暂且交到你手上又如何?你坐不稳的,我的儿子他会踏着你的身体登上皇位,这天下始终是他的。’
本该忘记的话语重新浮现,楚帝失态捂着耳朵,安乐王是傻子,而越王身边的那人根本就是假的,虽然他不知皇兄和越王的恩怨,却明白皇兄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儿子交给越王。
“走,去帝陵。”
楚帝大步走出宫门,被苏公公搀扶着登上銮舆时,目光落在萧阳身上,稍稍一愣,再次不由得紧皱眉头,神色恍惚坐上銮舆。
顾衍凑到女婿身边,“皇上有点不对劲,你自己多当心。”
他是禁军统领无法照看萧阳,必须跟在楚帝身边。
“我不主动找事,但也不怕事,他们不是想试试我的斤两么?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萧阳翻身上马,对顾衍拱了拱手,不紧不慢的跟在銮舆之后,顾衍知晓此时不适合大笑,扯了扯嘴角,骄傲得不行,“那是我女婿,我亲自给女儿挑选的女婿。”
定国公石湛等人尴尬极了,却也迎合了几句。
“王妃,夏侯小姐求见。”
顾明暖放下手中的书卷,万万没想到在去帝陵的路上,夏侯小姐会来见自己,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听到夏侯小姐的消息了,“请她上马车。”
第六百六十一章
单凭今日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顾明暖就不可能不见夏侯静。
标识着燕王记号的马车停靠在路边,前前后后许多马车纷纷减慢行进的速度,有不少车帘轻轻浮动,眼见着夏侯静穿过重甲护卫登上燕王妃的马车。
夏侯静原本在帝都甚有名望,可惜回京后因为同顾明暖结下仇怨,夏侯家被萧阳打压得厉害,虽然最后夏侯睿娶了萧宝儿,等于靠上静北侯,但也没让夏侯静恢复到以前的地位。
夏侯家就此沉寂下来,夏侯静极少外出,也不同人应酬,仿佛在京城贵女圈子完全消失了一样,不过萧宝儿在婆家夏侯府上过得并不开心的消息倒是时不时传出来,谁都明白静北侯肯把唯一的女儿萧宝儿嫁给被顾衍废了的夏侯睿别有用心,原本很疼萧宝儿的殷夫人本身麻烦不少,根本顾及不到女儿的事。
萧宝儿几次三番闹出动静都被夏侯家强势压了下去,静北侯萧越对萧宝儿不闻不问,好在萧烨偶尔会去看望出嫁的姐姐萧宝儿,算是为她撑腰,夏侯家并不敢太过分。
京城的勋贵武将圈子,甚至文臣六部大臣们都在观望。
夏侯静去见燕王妃是求饶?还是示威?
“你说什么?”
顾明暖一脸惊讶之色。
夏侯静就坐在她面前慢悠悠的品茶,她上扬的眉梢流露出自信,“王妃殿下并没听错,我可以告诉您静北侯的布置,只希望王爷平安后,重新器重我父亲,保我夏侯一族荣华富贵。”
话语虽是对燕王妃很敬重,不过那施舍的样子令顾明暖很是不悦。
没有夏侯静通风报信,萧阳就会有危险?
前生顾明暖是不在意被别人施舍的,因为她一无所有,为能活得更好些,屈辱仇恨都受得,何况是施舍了。
可是这辈子她不是一无所有的顾明暖啊。
此时她倘若露出一丝怯懦来,娘娘肯定会大动肝火,即便她是为萧阳的考虑,萧阳也未必会感激她。
夏侯静看出顾明暖的忧郁,加重语气道:“王妃殿下也该知晓静北侯始终掌握着萧家的大权,即使是王爷也只是在辽东稍站优势,京城始终是静北侯的地盘。您同王爷鹣鲽情深,想来不愿王爷有危险。”
一声清脆的笑声传入夏侯静的耳朵,让本来很自信顾明暖会妥协,为夏侯家争取最好的待遇的夏侯静愣住了。
燕王妃笑容灿烂,仿佛听到了最好笑最滑稽的笑话,笑声是那么的愉悦,张扬,又带有辛辣的嘲讽,笑得夏侯静心头火起,这段日子她蛰伏下去,绝迹京城社交圈,只为了今日能扬眉吐气的站出来,让所有人都敬畏有加的燕王妃顾明暖求她,把她当做恩人。
然而顾明暖的笑声打破她的自信,好似她是跳梁小丑,只能取悦于人,没有丝毫的分量。
“真得是很好笑啊。”
顾明暖仿佛没有看到夏侯静的恼怒,身体向后靠去,舒展方才紧绷的肩膀,“你竟然用燕王的安全威胁我?你们夏侯家跟着王爷不少年了,你父亲更是在燕王很小的时候就在他身边,难道还不清楚王爷的性情……”
猛然觉悟般抚了抚额头,她满怀讥讽的说道:“你们肯定是不清楚的,否则也不会做出让王爷无法宽容的错事。”
夏侯静冷静到脸庞似裂开一道口子,心头似被一双大手攥住,顾明暖不可能会知道的,只是勉强镇静罢了。
外面的人倒是称赞过燕王妃,大多是看在燕王的面子。
“王妃是不是心仪王爷?王爷对您一直疼若珍宝,爱重有加。”夏侯静失望的看向顾明暖,手心却满满是冷汗,额头也有流汗的征兆,“没想到您竟然对自己丈夫的危险视若无睹,不是我们看不明白燕王的性情,而是燕王宠错了人!”
夏侯静希望在顾明暖脸上看到紧张,焦急……燕王妃平静得宛若一块透明的水晶,明亮的眸子射出嘲讽,紧了紧拳头,夏侯静又道:“王妃从未在意过燕王,一个爱慕夫婿的女子绝不会似王妃这般无情无义,聪明一世的燕王竟然爱错了人,着实可悲!”
“燕王妃年轻貌美,又出自南阳顾氏,父亲更是平郡王,即便燕王有个三长两短,也影响不到您。”
“只是您忘了,再难找一个似燕王一样疼你的男人。”
“你以为没了燕王,静北侯会放过眼前的美色么?无论你是在萧家为燕王守寡,还是去寺庙里,总躲不开萧家人。”
话语一句比一句重,夏侯静心中涌起沮丧,顾明暖根本就没在意过。
顾明暖笑盈盈的回道:“你的意思是说静北侯会欺凌守寡的小婶婶?哎呀,这话若是传出去,对侯爷的名声怕是有损呢,我不明白夏侯小姐这样的外人竟然对萧家如此了解,莫非你看上萧家哪位爷?倘若是静北侯可就糟糕了呢。”
打量轻蔑的目光落在夏侯静身上,顾明暖惋惜般的叹道:“差着辈分呢。”
“燕王妃!”
夏侯静火气上涌,面前飞过来一个茶盏,她连忙向旁边躲闪,茶杯落地却没有碎,茶水倾洒在马车的地板上缓缓汇聚成溪流,弄湿了夏侯静的裙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