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奴才本就不是一路人,郭尚宫虽然愣怔,到底与自己无关。只恭敬地一笑,躬身应下:“果真是二位昭仪娘娘大喜。皇后娘娘的吩咐,奴婢记下了,礼服上的花样还请娘娘参详参详。”
微微侧目向凌司正示意,凌司正会意,便取了随身带的册子,翻出绘制的礼服样式,恭敬地呈给楚皇后过目。
大周朝的妃服华美金贵,沿袭了前朝的端华飘逸,一律广袖曲裾,绣着阔阔的宽边,宽边上以精致的唐草纹、凤藻纹装饰,繁复而高雅。
第二百八十章 酸涩
妃服本就繁复精美,凌司正刻意将曲裾的窄裙放宽,又饰以精美的绶带,便显得更加华丽与大气。
细节处一丝不苟,唯有前襟与裙裾上,这些需要大幅绣样的地方留了白,只等着楚皇后定下花式。楚皇后细细瞧了,对那些精美的服饰爱不饰手,因是大典上还要准备自己的衣衫,便要凌司正也参照这个样子设计,往雍容大气的路子上走,制几款合仪的礼服。
几个人细细圈定款式,楚皇后又选了孔雀、青鸾、芍药、玫瑰等几个图案,做为娴、淑二妃的礼服团花纹样,依旧意犹未尽。因是凌司正的设计对了楚皇后的眼缘,便从头冠顶戴到司履罗袜,都与凌司正一起参详,听得说得头头是道。
怕是御膳房已然来人三催四请,楚皇后这里停不下话语,只等得郭尚宫有苦难言,偏还要在一旁凑趣添景儿。
凌司正却不管这些,司针与司膳两坊本就有些不睦,她乐得在凤鸾殿隔岸观火,皇后娘娘说到哪里她便记在哪里,一丝不落收在心中。
待楚皇后终于止了话音,郭尚宫长出一口气,也不差最后的半刻钟,依旧十分小心地说道:“娘娘定了样子,司针房明日便就下手。凌司正这些款式纹样固然合仪,只是我朝从来没有先例,便依旧按着大周朝四妃的礼服做些参考。待凌司正那里制出了样服,再拿来请皇后娘娘过目,才送进两位昭仪宫中。”
这般慎重,更显得尚宫局稳妥,也是郭尚宫谨慎,不肯多担一分责任。楚皇后凤仪矜贵,不去揭她的小心眼,薄赞了几句:“说起尚宫局,原就应该褒奖。待这次完了差事,本宫一并打赏。”
楚皇后所指便是腊月里那批重新赶制的冬服。本来大年节下,各个宫里头都制的吉衣,因着苏睿辞世,各宫里主子们都去吊唁,奴才们也要随着添衣,尚宫局又忙忙赶制了一批素服。
时间紧迫,主子人催得急,郭尚宫楞是一点没有耽误,按时将素服与配饰送往各宫,可见平日管理有度,御下确实有方。
郭尚宫得了赞赏出来,顾不上高兴,心里头已然火烧火燎,匆匆勉励凌司正几句,叫司针房抓紧去做。又吩咐她找针线房平日手艺出众的几个人,各描一套两妃礼服上的团花的绣样,到时候拿过来与她一起细细参详。
嘱咐完了,郭尚宫脚不点地,急急往御膳房赶去。凌司正却乐得心里哼着小曲,回去细细参详皇后娘娘的心思。
楚皇后并未下封口令,尚宫局开始忙活,司针房里绣样子一出,一品妃服上青鸾和芍药的图样富贵吉祥,金灿灿映着众人的眼,两位昭仪即将册封娴、淑二妃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孟昭仪这些日子早就有了胎动,听了贴身宫人覆在耳边传来的消息,满脸全是喜气。她将手抚在小腹上,感知着小生命一波一波的律动,脸上全是为人母者的光辉。
自己的荣耀与幸福都维系在腹中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身上,孟昭仪便对他格外疼惜,亦发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徐昭仪几次探望,见她连走路都这般谨慎的样子,颇有些啼笑皆非,时而劝她安心。
安国王府的辛侧妃本是遵着楚朝晖的吩咐,隔三差五去宫里探望孟昭仪,时而也看望一下旧时入宫的好姐妹。
今日行至尚宫局,去往日的旧识那里喝了杯茶,便听见了宫人的私语,又瞧见了司针局设计的纹样,言不由衷地赞了几句漂亮,心里很是发了一会儿楞。
一样的出身,不同的命运。那旧识怕触动辛侧妃的心结,心下好生歉疚,辛侧妃却淡淡笑道:“年深日久,我早已认命。”
起身告辞,进了长春宫,辛侧妃笑语如嫣问了孟昭仪的安好,又放下自己打理的人参、阿胶等物,嘱她按时服用。
见孟昭仪右手时常浅浅抚在小腹上不舍得挪动,满眼的幸福感湓出,辛侧妃只觉得扎眼,却笑得温柔:“可以察觉胎动了么?”
孟昭仪含羞点头,牵了辛侧妃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姐姐试试,他在动呢。”
娇阳点点,洒落在孟昭仪圆月一般的面庞上,那样圣洁而坦然,全是为人母者的光辉,戳得辛侧妃一颗心千疮百孔。
心里涩如黄连,辛侧妃依旧收敛了情绪言笑晏晏,促狭地偏头行礼,伸出手来:“还未恭贺淑妃娘娘大喜,赏赐拿来。”
孟昭仪上光华愈盛,眉眼间的璀璨盖过灿灿的暖阳,低低挽住了辛侧妃的臂膊,笑得幸福而内敛:“姐姐原该知道,份位不份位的,妹妹并不在意。如今有了他,妹妹这一生便足矣。”
孟昭仪这些日子开了胃口,却依旧偏爱吃酸。面前放了青瓷蓝花的小罐,敞开着口露出新腌制的青梅子,辛侧妃瞧着便泛酸水,孟昭仪却仔细地拈起一枚含在口中,露出陶醉的神情。
怕辛侧妃取笑,孟昭仪先含羞说道:“不瞒妹妹,如今依旧好这一口,皇后娘娘听说,吩咐人又才制了一罐,昨日刚刚送来。姐姐也尝一枚试试,青梅子酸中带甜,十分可口。”
辛侧妃不便拂她的意,也挂着笑脸捡起一枚放进口中,却觉得那青梅仿佛被酒浸过,明明一股酸涩难当的味道,实在无法消受。
勉强咽了下去,辛侧妃苦笑道:“嫔妾与昭仪娘娘的胃口不太一样,这个味道便如陈醋兑酒,哪里有一星半点的可口?”
连连喝了几口茶水,又含了一颗蜜饯,辛侧妃才把口中那股子酸涩的味道咽下去。心里的酸涩却翻江倒海,再也按捺不住。
孟昭仪纵然殷勤热情,辛侧妃也不敢再坐下去。只怕不经意间,心里的酸涩便染上眉眼,一股子的酸涩流淌,不留神便会落进孟昭仪眼中。
辛侧妃匆匆告辞,只推说府中还有些事,嘱托孟昭仪好生将息,便立起了身子。孟昭仪不舍旧日姐妹,赶紧起身相送,小心地以手扶着自己添了臃肿的腰身,身旁两位宫人连忙上前搀住。
第二百八十一章 悠长
暖暖的太阳光依旧如浣洗匀净的白练,轻柔地铺设下来,又温情地晕染在孟昭仪略显丰满的身子上。
孟昭仪的眉眼更比往日精致无比,话语幸福而恬淡:“姐姐回府,替我谢过安国夫人,再替我向杜妹妹问好,有日子没见,好生想念她。”
辛侧妃勉强答应着,宽大的衣袖中纤长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靠剧烈的疼痛才能维持自己脸上那个看似真切的微笑。
与孟昭仪道了别出宫,车轮碌碌,辛侧妃倚枕而坐,耳听着楠木马车外头一挂铜铃清脆的叮当声,神色全是木然。
待回了府,打起精神去回了安国夫人,再回到自己房中将门一关,辛侧妃再也支撑不住。四妃位尊,她到并不觊觎,嫉妒的是孟昭仪脸上时时散发的母性光辉。方才长春宫内她的手轻抚上孟昭仪的小腹,便感知那胎儿微微的悸动,那样轻柔又那样温馨,将她的心软到就要融化。
一泓清泪无波而落,将辛侧妃衣襟上粉白的月季花打得凝露一般。
悄悄哭了一场,辛侧妃心里觉得痛快些。好在午膳时不用立规矩,各人房里自吃,辛侧妃到不用怕双眼微肿引得楚朝晖猜忌。
勉强用过了午膳,辛侧妃也不安歇,命丫头拿了两只熟鸡蛋替自己敷眼,又唤人进来重新打水梳妆。
因在孝里,择了件淡青色绣月白折枝海棠的素裙,披了件桅子白的纱衫,又簪一支白玉海棠纹发钗。辛侧妃便执了一把苏绣海棠的绢制纱扇,勉强打起精神去寻杜侧妃说话,将方才听来的消息传与她。
杜侧妃喜净,眼前并不要人服侍。此时正值下人们的午膳时间,中门上只有两个小丫头立在花阴里当职,瞅着辛侧妃此时来访,一人迎上前去,另一人便去杜侧妃房内通传。
辛侧妃扶了小丫头的身子,一径入了内院,见杜侧妃平日大门不出,越发将小院打理得素净。院落里新植了芭蕉,宽大的叶片碧绿油腊,衬着开到荼蘼的白山茶,一时花影重重。中间一条青砖小路蜿蜒,到添了些寂寥冷清。
内室里垂着淡青绡纱,左右墙角各置了一个冰盆,六月的天气依旧凉爽惬意。
辛侧妃进来时,杜侧妃膝上搭一本《全宋词》,却并未去看,正倚着靠窗的花梨矮榻上出神。两人相互见礼,展颜一笑间,眉眼却是遮不住的寥落。
苏睿在世时,两人虽然失望,却还有些念想。如今这府里沉寂,将日子过成一泓死水,却还要依旧守望着一眼便看到头的后半生。
毕竟是两位花信年纪的女子,便是再贤良淑德,伴着楚朝晖从青丝守到白头,日后的贞节牌坊也与她们无关。两人每每提及,那颗心都如钝刀子割过,生生痛到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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