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憋着笑拢紧了衣裳,缓步跨过了门槛,来到了曲廊,却闻那院门处陡然传来“哐”地一声巨响,一大片火光瞬间便照了进来,随后便是一阵靴声橐橐,间杂着“快搜”、“去那里找找”的男子声音。
曾妪的脚步微微一顿。
那些人竟是直接闯进来了?且听声音还不是府里的仆役,来的还是侍卫!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她的念头转了几转,便又眯起了眼睛。
啧啧,杜十七今日可能要丢个大人了。这样也好,这些侍卫的地位可比她一个管事妪高了许多,这下子她根本拦都不必拦,只专心看热闹便是。
曾妪的唇边涌起了些许笑意,复又捺住,面上换过了一个焦急的神情,脚步却放得更慢了,施施然地便转过了回廊,同时还清了清嗓子,打算着先作势问上一声。
谁想,她嘴巴还没张开,迎头便撞上了两个拿着火把的侍卫,那侍卫手里的火把直照上脸来,晃得人眼睛都快花了。
周妪心中大怒,正想着这些侍卫怎么这般无礼,不想那两个侍卫一看见她,俱是眼睛一亮,其中一人上前便抓住了她的胳膊一扭一拧,便将她的双手反剪了过去,同时还兴奋地大叫“抓到了,在这里!”
曾妪吃痛,想要挣扎却发现根本挣不动,那侍卫扭着她便往前走,她顿时大惊失色。
这些人抓她做什么?他们不应该是去冲撞杜十七的吗?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她不由慌了神,一面奋力挣扎一面大声喝斥:“你们疯了吗?我是十七娘的管事妪,我是夫……”话未说完,她的后颈处猛然传来了一阵剧痛。
那一刹,曾妪只觉得后颈像是被人斩断了一般,一肚子的话也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她喉间“格格”响了两声,便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老贱奴!”一个侍卫朝地上啐了一口,拿脚在她身上踢了踢,又冲另一头叫道:“人在这里,已经打晕了。”
另一个侍卫便埋怨地道:“你这下手恁狠了,不过是个老妇而已,哪里就能跑了?如今倒要累得我们拖着走。”
两个人一行说话,一行便将曾妪半拖了起来,就这样一路拖行到了阶前,一路上两人根本就不看路,任由曾妪的脑袋撞地廊柱上、栏杆边,没一会便头破血流,那刺目的鲜血直洒了她一脸。
“天哪!”正房门前的廊檐下,一个娇弱文秀的少女见此情形,不由自主轻呼了一声,便抬手捂住了眼睛,雪白纤细的手腕露在烛光下,有一种格外的纤弱。
这少女自是杜十七。
她比曾妪出来得晚了一步,出门便见满院子明晃晃的火把,直照得人眼睛发花,而曾妪被人打倒拖走、满脸是血的情形,她自是瞧了个清清楚楚。
彩萱面色苍白地上前搀住了她,让她依着自己的身体站好,一面又将视线投向死狗一样被人拖着走的曾妪,一双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下幽深如海。
依着彩萱站了好一会,杜十七才终于将手从眼前拿开,却见曾妪已经被那些侍卫装进了一口很大的麻袋里,由两个侍卫抬着,正往院门处行去。
“且……且慢!”少女娇怯怯的语声里带着一丝颤抖,听来格外惹人怜惜,而她纤细的身躯却又挺得笔直,面容端肃,说不出地庄重:“她……妪……怎么了?你们拿住她……作甚?”
突然闯进女郎的院子里拿人,于情于理这都很过分,杜十七身为主人自是必须过问一声,否则也太失士族女子的尊严了。
那些侍卫倒是颇为守礼,并不四处乱跑,更没有人到处乱看,一望而知便是训练有素的。而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这时便越众而出,向杜十七行礼道:“见过女郎,我等失礼了,因事发突然,这才惊动了女郎,请女郎勿怪。”
杜十七看了看他,面色便缓和了几分。
这首领模样的人乃是上京杜府的侍卫长,名叫韩成栋,是杜骁骑很信任的人,特赐了他三字名。平素他专门护卫杜家的几位小主人,有几次杜十七出门赴宴,也是由他带人随行护卫的。
“原来是韩首领。”杜十七的面色仍旧很苍白,语声平静了许多,“既是您到此处,想必事出有因,却不知妪……她到底出了何事?为何你们要拿了她走?我是她的主子,还请韩首领据实相告。”
韩成栋不比旁人,杜十七对他的态度自是多了一分尊敬。
见她态度和缓,韩成栋倒也觉得她很识趣,便干脆地道:“好教女郎知晓,曾妪犯下了偷盗大罪,须得严惩。我等此番是奉二郎君之命前来。之前郎主便曾交代,府中事务以二郎君之言为准,我等亦必须听命于二郎君。”
说到这里他回身向装着曾妪的麻袋一指,道:“这老贼奴偷盗了贵重之物,二郎君要亲自处置她。女郎且安心,我们并不会乱翻,只要拿了这老贼的人再细细搜了她的屋子,待搜出赃物后,我等自会离开。”说着他又回头吩咐:“大家伙儿仔细着些,这贼老妪是个惯偷,屋里的东西绝不会少,你们小心搜着,莫要看走了眼。”
“是,首领。”众侍卫轰然应声,便有数人去了曾妪的屋子,其余人等则抬着麻袋退了下去。
第399章 人已逝
院子里的人少了一些,然而火把却仍旧映得四周一片明亮,在这耀眼的红光里,杜十七的脸色显现出了一种病态的红晕。
她腰背挺直地站在那里,眼角余光察觉到了韩成栋看过来的视线,神色凛然地道:“妪竟犯下这等大罪,委实有辱我杜氏声名。纵然她于我有服侍之情,然,家族清誉乃是最重,她……便交由韩首领处置罢。”那一瞬间,她秀气脸迸发出了夺目的艳丽,如同火焰一般灼人眼目。
韩成栋微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以往他也偶尔听人说起,说杜家十七娘是个秉性温文、为人软弱的女郎,他却不曾想到,这位十七娘骨子里竟有如此有见地,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论行止一点未堕杜氏之名。
韩成栋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叉手行了一礼,未再说话,面上的神情却不似方才那样冷厉,而是多了一分敬重。
杜十七以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微微垂首,唇角轻勾。
略停了片刻,她抬起头来正待再说几句话,蓦地那院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听声音像是从李氏的院子那里传来的。
杜十七心头一紧,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飞闪而逝,而再下一刻,她便转首望向声音的来处,问道:“门外何人喧哗?出了何事?”
这一刻,她的神情举止哪还有半分怯懦?一身的气势丝毫不弱于杜家那几个嫡女。
韩成栋此时也是面露讶色,显然,外头发生的事情他也并不知情。
“我叫人去问问。”不知不觉间,他对杜十七的态度已经与方才大不相同,可他自己却浑然未觉,语罢他便招手叫来一个侍卫吩咐道:“去看看。”
那侍卫领命飞奔而去,没过一会他便又飞跑了回来,回来时面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是带了几分意外。他一路奔至韩成栋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韩成栋面色一松,点了点头,便挥手叫他下去了。
杜十七此时便向前迈了一步,问道:“韩首领,外头出了何事?可否见告?”
韩成栋沉吟了一会,便上前几步,放低了声音道:“这件事想必女郎很快便会知道了,此时我便先说了亦无妨。就在方才,李夫人……去了。”
李氏死了?这么快?
杜十七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有着未加掩饰的震惊。
这神情出现在此刻她的脸上,并不突兀。毕竟刚死了个人,且还是府里的半个主子,任谁听了这消息也不可能不吃惊的。
过了好一会,杜十七方才敛了眉,叹息地道:“多谢韩首领相告。”语罢她便低了头,眸中满是沉思。
她记得她的父亲杜骁骑对李氏还是颇为宠爱的,之前明知李氏得了什么病,却也只是将之禁了足,如今怎么说死就死了?
不过,再一转念,杜十七已是心下了然。
李氏确实是活不得了。
她那满脸的红疮一旦被人瞧见,她这条命便也保不住了。自己的儿子与妾室通j,杜骁骑舍不得杀儿子,一个年老色衰的妾室又有什么舍不得的?想必他当初给韩成栋派下的指令便是如此的吧。
至于什么二郎君,那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
杜十七拿出锦帕掩住了脸,哀哀地哭了起来。
那一刻,没有人看见她眼睛里的笑意。
没了曾妪这个碍眼的,凌梅阁里也好清静几天了。
杜十七眸中的笑意几乎溢上面颊。
只用了几句话,既可除去这个奴大欺主的贱妪,又顺手救下了彩萱,卖给何氏一个大人情,只要一想到这事,杜十七便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她轻声啜泣着,眼角的余光却透过锦巾,往旁边扫了扫。
果然,凌梅阁的守门老妪正缩着身子躲在廊角,看上去是吓得怕了,可是,她的眼中却没有半分惧色,反倒是一派精明。
杜十七暗自撇嘴。
她就知道她这院子里人多眼杂,果然,除了周氏与何氏,居然还有她父亲派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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