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青闻言,眼底微湿,咬唇点头。
慧贵妃的话,让她心头涌出一种与至亲之人并肩作战,誓死守卫的情愫,这份情愫,搅得她浑身的血液像是被点燃。
兴许将军家的后代,骨子里都是好战的吧!
与慧贵妃一番相谈,顾玉青心里的不安,并未减轻多少,却是莫名的踏实了许多。
及至扶了吉祥如意出宫,一路回到赤南侯府,已经是晌午过后。
因为惦记着方才在慧贵妃处想到的那双前世被放在韩朝恩尸体胸前的绣鞋,顾玉青匆匆用过午饭,便吩咐吉祥如意将她这几日看的那些有关沧澜国的书全部搬到里屋桌上。
指了满桌子的书,顾玉青道:“一本一本的翻,凡是带有图腾花纹的,不管什么,都拿给我看。”
在慧贵妃处,脑中思绪只是一晃而过,可方才回府的路上,却是恍然惊觉,那双绣鞋上的图纹,她一定是在近日翻阅的某一书本上看到过。
主仆三人,合围一张圆桌,对着面前如山的书,一本一本一页一页的翻着。
熏香袅袅,青烟飘飘,满屋子只有翻书的簌簌声和阳光透过明纸大窗热烈洒满一地的静谧。
在不知询问了多少次之后,当艳阳褪去,红烛燃起,吉祥捧了手中的书,递到顾玉青面前,“小姐,可是这个?”
借着明晃晃的烛光,指了书上一个形容诡异的花朵,问顾玉青。
顾玉青梛眼看去,才一落目,登时心口一跳。
丢下自己手中的书,将吉祥递上来的那本接过,修长而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页上的图纹,脑中电光火石,想到那双前世摆在萧铎书案上的绣鞋。
牡丹与芍药交叠而成的花瓣,开的夭夭灼灼,花瓣的外围,被一圈迷心兰妖冶缠绕,而花蕊处,看似如同向日葵的花心,细看,却是一只半睁半眯的狐眼,正直勾勾的看着那个审视它的人。
捏着书本的手,不由用力。
就是这个!
上一世,落在韩朝恩胸前,被殷红血迹浸染的绣鞋上,就是绣着这样诡谲的花纹。
妖冶迷人却让人瞧着心头发颤。
眼见顾玉青神色,吉祥如意知道,这是找对了要找的东西,当即将其他书本收拾开,给顾玉青挪出一个足够她落座细瞧,仔细琢磨的地方,令添一杯热茶,悄无声息,双双并肩立在顾玉青身后。
逐字逐句,读着那图纹旁的解释。
此“花”名叫沧澜巫,乃沧澜国巫术道士所创作,后来,因为沧澜国国主英明,大肆镇压危害百姓的巫术道术,将国内道士神婆悉数驱逐出境,此图纹便随着那次镇压,几乎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野。
被沧澜国国主驱逐的邪物,上一世,却是出现在本朝境内。
记载这图纹的书,并非什么绝密孤本,赤南侯府有,其他府邸,但凡是喜好杂野之谈的,必定也有。
怎么上一世,韩朝恩之事一出,除了皇上震怒之下,将翠红楼夷为平地,此事就不了了之成了不解之悬案呢?
随着思绪,顾玉青渐沉记忆。
清晰的记着,上一世,萧铎初得此案审理大权的时候,还曾兴奋的摩拳擦掌,毕竟韩朝恩在皇上心头的分量,举足轻重,他若能完美侦破此案,必定能在皇上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只是那时,顾玉青正全力着手查实萧祎圈地贪污一事,并没有同萧铎一同进行此案侦破,全程都是他一人在做,她不过是偶尔听他念叨几句罢了。
可从接手案件起,大约不过三五日的功夫,萧铎口中便再不提起这件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查到了什么不该查到的东西,能令萧铎甘心放弃这样一个大好的自我表现的机会?
上一世,自己竭全力死心塌地辅佐萧铎,对他所做之事,甚少怀疑质问,加之与韩朝恩并无多少交情,故而对此案,尽管最终不了了之,也并未多问。
可眼下瞧来,却是实在奇怪。
能令萧铎罢手不查,怕是唯有一点,那便是皇上授意。
☆、第七百七十八章 造访
可韩朝恩什么身份,除了陛下登基之前,他就是陛下功课指导的恩师以外,当年更是替陛下挡下过一杯毒酒,众目睽睽之下,他成了皇上的救命恩人。
比起皇后密林设计,韩朝恩的那杯毒酒,在皇上心头,分量更足。
哪怕不为救命之恩,只为了知恩图报的颜面,皇上对韩朝恩,都要另眼相看,礼遇有加。
再加韩朝恩本人从不涉政,从不利用他救过陛下一命的身份作为自己增加恩宠的筹码,恰恰相反,这些年,他一直低调处事,这样的韩朝恩,怎么能不得陛下垂青。
以至于他的事情才一出,皇上就震怒之下,将翠红楼夷为平地。
可明明怒不可赦,怎么随着萧铎的调查渐深,皇上对那件案子,竟然也就能默许其不了了之呢!
若非这个结果本身就是皇上授意如此,谁又这样大的胆子,敢将韩朝恩这桩轰动京城的案子定为悬案。
究竟是萧铎查出了什么,竟然能让皇上的态度有如此大的反差。
可恨上一世,被其他事物缠的不得松一口气,身心疲累,以至于对这桩事,竟然知之甚少。
微微叹出一口气,顾玉青将那书卷轻搁桌上,款款起身,挪步至窗边。
窗外天色已经大黑,院中回廊下燃着的八角宫灯,在呜咽的北风里,来回打晃,投到地上的影子,便像一只狰狞可怖的怪兽,不断幻化着形状,像是妄图要将人间活物吞噬。
能让皇上态度骤变的,一定是萧铎查到了韩朝恩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那桩秘密,触动了皇上神圣不可侵犯的龙威,亦或,韩朝恩之死,有损皇家颜面,以至于皇上被迫,不得不将其搁置。
只这第二种思绪刚刚冒头,顾玉青便摇头将其扼杀。
不可能!
倘若当真如第二种所言,那韩朝恩死后,纵然案子破解不得,总要将其风光厚葬的。
可顾玉青的记忆里,对韩朝恩的葬礼,却是毫无印象,可见上一世,韩朝恩死后不过草草了事,并未在京中掀起什么风浪。
那便是第一种了。
究竟韩朝恩做了什么事,能让皇上对他如此绝情……
思绪翻飞,正想的入神,忽的彩屏打起帘子进来禀报,“小姐,内侍总管公公来了。”
顾玉青闻言,登时一愣。
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穿着朝服还是便装?”
彩屏道:“是便装。”
便装,那便不是传旨而是私事了。
这个时候,内侍总管不顾天寒路黑,为了私事登门赤南侯府……赤南侯府与内侍总管虽无嫌隙,可一贯也并无多少交情,他来,能有什么私事?
恍然间,顾玉青想起萧煜提及,上次萧祎和公孙牧联手妄图给父亲扣上一顶谋逆的罪帽时,是内侍总管趁着外出传话之际,悄无声息让人偷偷给慧贵妃递了话。
他这举动,虽然于当时情形,并无起到任何帮助,可实在表明了他的心意,不说他是站队萧煜一方,起码是友非敌。
难道他此次前来,是与萧煜前往陕西一事有关?
心尖猛地一颤,顾玉青当即换了见客的衣裳,披了大氅,急急朝会客厅而去。
内侍总管乃皇上跟前第一侍奉人,多年来深得皇上信任和倚重,皇上衣食住行,几乎离不开他。
许多时候,皇上与重臣谈事,尚且不会避忌他,他若知道什么内幕,也是正常。
上次他示好,萧煜虽当时没有做出反应,却是在萧祎被贬为庶民流放之后,给内侍总管添了一处私宅,如此,便算是答复,内侍总管何其聪慧,必定能懂萧煜其中意思。
所以……他此次登门,难道又是报信儿?
可为何搁着宫里的慧贵妃娘娘他不提,偏偏舍近求远,跑到赤南侯府来……
自己不过一个刚刚及笄的闺阁女子,比起在宫中历经腥风血雨依然能傲然后宫的慧贵妃,不论是心机城府还是智谋,样样逊色,这一点,内侍总管不是不知道。
一路疾走,顾玉青心头千回百转。
及至行到会客厅,才进门就见内侍总管一脸凝重坐在客位,顾玉青一路焦灼的心登时一滞,慢跳了半拍。
“公公深夜来访,可是出了什么事?”免去一切寒暄,顾玉青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内侍总管肯来,足以证明他的心意,这一点,顾玉青无需怀疑,他乃皇上跟前近身伺候的人,能离宫的时间,必定不多,由不得她用一些闲话去耽搁。
一直在沉思冥想的内侍总管,问音才忽的回过神,朝顾玉青进来的方向看去,一眼看到顾玉青正褪去大氅,朝他行来,当即以手撑桌,就要立了起来。
他虽是奴才,可到底是伺候皇上的人,顾玉青断没有让他行礼的道理,眼见他起身,当即颔首点头,指了他落座的椅子,“公公不必多礼,反倒见外。”
一句话,说的内侍总管略略一怔,心头微叹,果然是个会说话的。
一句反倒见外,算是将他拉到了同一阵营,可再细究,这话,却又不过是句再正常不过的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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