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眉间一皱,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冲长安勾勾手指。
长安附耳过去。岂料慕容泓突然伸指扭住她耳朵,道:“死奴才!既然是恭维的话,就别让人听着那么违心。一开口奉承就让朕想命人拖下去打板子的,除了你也没谁了。”
长安如被踩住了尾巴的老鼠一般胡乱挣扎着,一边哀哀呼痛一边抗议道:“陛下,您身为一国之君,居然以如此卑劣的伎俩引奴才入彀,您的良心不会痛吗?您再不放手,奴才可要反抗了?”
“呵!竟敢威胁朕,你反抗一个朕瞧瞧?”慕容泓捏着她的耳朵不放,好整以暇道。
“遵命!”长安借着地利之便,忽然将手伸进被中摸到他腰上挠了一把。
慕容泓没想到她有此一招,猝不及防之下忙放手回护被挠之处。
长安趁机护着耳朵跳至一旁。
慕容泓瞪着长安,一双乌眸亮澄澄水汪汪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恼怒,外强中干地呵斥道:“放肆!”
长安委屈:“是您叫奴才反抗一个给您看看的,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啊。”
慕容泓见她死不悔改,张嘴就欲唤人进来收拾她。
长安眼疾手快,不等他出声便直扑榻上,隔着薄被一边挠他痒痒一边求道:“陛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奴才这一次嘛,求您了求您了。”
“哈哈,哈哈哈,死奴才还不住手!哈哈哈……”慕容泓本想绷住,可一向怕痒的他哪里绷得住?被长安挠得一边笑一边挣扎,奈何他久病在床体力不支,哪里反抗得过龙精虎猛的长安?
“您答应不生奴才的气,不罚奴才,奴才再住手。”长安跪在榻沿上,料定了这副情状下他不敢叫人进来给人瞧见,于是更加有恃无恐。
“哈哈,咳咳,朕不生气,不罚你,咳咳咳……”慕容泓又笑又咳,只得败下阵来。
“谢陛下不杀之恩!”长安立刻住手,一边给他抚平弄皱的被子一边得意地拖长了调子道。
慕容泓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双颊洇红目光幽微地看着长安,虽是无言,却自有一番“你给朕等着”的意味在里头。
长安捋袖子。
慕容泓居然立刻收回目光侧过身去,闭上眼道:“朕要休息了,你退下吧。”
长安乐不可支,忍着笑行礼道:“是。”
是夜,太尉府秋暝居。
钟羡有些心神难安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慕容泓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明日早朝之上,如果父亲与他的意见相左,两人很可能当朝起冲突。
他不想、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走上歧路,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父亲谈一谈。
但,不能就这样去谈。这样的开诚布公很可能让父亲面子上过不去从而恼羞成怒,让两人的谈话无疾而终。他必须抓些什么筹码在手里才好。
说起筹码,此刻于父亲而言,还有什么能比虎符更重要?
难道自己真的要去偷父亲的虎符么?钟羡一手撑在桌沿,看着桌上的灯盏,心中纠结英眉紧皱。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确保自己能成功地让父亲悬崖勒马?
比起父亲的名声,他违着良心去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又何足挂齿?
那么虎符究竟被父亲藏在了哪里?今日听父亲说起,除非出了家贼,否则他的虎符是不可能被人盗走的。父亲为何这样说?为什么一定要出了家贼才能将虎符盗走?
一般外人入府行窃,必然提前打探好对方有可能保存物品的几个地方分别在哪儿?比如说,对于他父亲而言,卧房、书房,还有兵器房,这几个地方都有可能。
但既然外人能想到,那么他的虎符必定不在这几个地方。
只有家贼才能偷到,那么家贼比起外贼来,到底有哪些优势?优势就在于,只有家里人才最了解家里人有什么喜好,看重什么。如此说来,父亲会否将虎符与什么他既看重,又不引人注意,只有自家人才能见到的东西放在一起了?
他既看重,又不引人注意,只有自家人能见到的东西……钟羡猛然抬眸:祖宗牌位!
他趁夜出了秋暝居来到太尉府最北边的钟家祠堂,祠堂后面有一抱厦,住的是负责看守祠堂的家仆老黄。
老黄白天看守祠堂,晚上回去休息之前会把祠堂的大门锁上。故而钟羡先来到老黄的抱厦前,侧耳细听,屋内鼾声如雷。他悄悄进入,在榻旁桌上的衣服下面找到了祠堂钥匙。
顺利地进入祠堂之后,钟羡关上大门点燃蜡烛,将四周打量一遍,最终将目光定在他爷爷的牌位之上。
“祖父,孙儿实是情非得已,望您恕罪。”钟羡先向着他祖父的牌位告了罪,然后轻轻移开牌位,牌位后并无东西。
钟羡不死心,伸手一摸,猛然发现放置牌位的木板似乎有些松动,他用力往旁边一推,居然真的给他发现一个暗格。
他刚刚探手将暗格里的盒子取出,身后却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钟羡回身,发现他的父亲钟慕白正负着双手站在门外,表情阴冷地看着他。
第153章 家法
钟慕白步履沉稳地踏进门来,向钟羡伸出手。
钟羡注目于他的那只手,握着盒子的手指紧了紧,抬头看着钟慕白有些艰难道:“父亲,我想跟您谈谈。”
“想在祖宗面前跟为父动手?”钟慕白冷声道。
钟羡低了眉,沉默片刻,有些僵硬地将盒子递到了钟慕白手里。
“跪下!”钟慕白接了盒子在手,沉喝。
钟羡面朝祖宗牌位跪在了蒲团上。
钟慕白走上前去,自供桌下的抽屉中拿出一圈乌黑锃亮的长鞭来。
“这条用以执行家法的立身鞭,钟家历代儿孙几无不受其责的。唯独你,长到一十七岁,未曾有需为父教你立身之过。我本以为,在你身上,大约是永远用不到这条立身鞭的,不曾想……”钟慕白说到此处,咬了咬牙,手腕一抖鞭声如啸,“啪”的一声便抽在了钟羡背上。
钟羡猝不及防,身子受力往前一扑。他急忙以手撑地,才未扑倒。鲜血很快洇湿了被抽烂的锦袍,他缓缓挺直脊梁,重新跪得端正。
“这第一鞭为何抽你,你自己说!”钟慕白道。
钟羡直视着供桌上那盏幽幽烛火以及被烛光照得忽明忽暗的祖宗牌位,道:“不孝。”
“错。自古忠孝难两全,你若因为心中忠义而对为父有所质疑,为父不怪你。为父这一鞭子,抽得是你帘窥壁听,小人行径!”
虽然自钟慕白出现开始钟羡就怀疑今天自己所听到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父亲为了试探自己所设下的局而已。但自己的猜想,与亲耳听到感觉还是不一样。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一时间他竟不知该以何种面目来面对自己的父亲。
“当年为父跟着先帝四处征伐时,敌营派来的斥候细作,哪个不比你更小心谨慎本领高强?然则如何?为父可有半点消息让他们窃了去?就凭你那点道行居然也学人窃听?自取其辱!”钟慕白说着,扬手又是一鞭。
这次钟羡有了准备,不过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没再失了重心。
钟慕白看着他背上渗出的鲜血,道:“这第二鞭,抽的是你意志不坚首鼠两端!仅凭为父一句‘除非出了家贼,否则虎符是盗不走的’你便能寻至此处,有如此之慧,如何就听不出为父这句话本就多余而突兀得很?无非是见为父所言所行与平时大相径庭,令你方寸大乱无暇他顾,方不曾注意罢了。既然心中已有怀疑,就该秉持初衷坚持到底,直到找出足以印证或推翻心中疑虑的证据为止。而你呢?关心则乱摇摆不定,理智如此容易受情感左右,将来能成什么大事?”
说完又是一鞭,钟慕白接着道:“这第三鞭,抽的是你没有主见易受挑唆。你窃听了为父与下属谈话,自觉不可思议不敢置信,当此时,最正确的做法应当是让自己冷静下来,从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仔细分析此事可信度到底有几分。而你是怎么做的?听到为父提及赵枢与皇帝,你便二选其一,妄图从他们口中得到你所要的真相。岂不知,若不能料敌先机,如何能引人入彀?想一想他们二人的城府,以及与为父的立场,你便该知道,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在你面前替为父说话。我早就跟你说过,官场亦是战场,且只会比真正的战场更为凶险,因为看不见对方的刀剑,就难以区分敌我,一步踏错,就是死局。如你这般遇事不知冷静,偏听偏信眼盲心瞎的,就是最早被弄死的那一批人!”
再一鞭,皮开肉绽。
“这第四鞭,抽的是你入室行窃败德辱行!你以为你这是牺牲自己为我着想,殊不知你不成器,就是为父此生最大的败笔!”
第五鞭抽下去,钟羡背上已是鲜血淋漓。
“最后这一鞭,抽得是你自以为是愚不可及!人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你既不知彼也不知己。你以为有虎符在手,就能强行劝谏为父了?知子莫若父,你是什么样的心性,为父还不清楚么?别说你不可能成功,便真的走到那一步,为父只要一句‘你我父子反目,你将置你母亲于何地?’你还有反抗的余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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