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只要说出给谁看过那本册子就饶他一命的话自然是哄人的,但如果长禄真的将她供出来,她无疑就会成为郭晴林的下一个下手目标。面对面扛她未必怕他,怕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毕竟郭晴林在宫中的人脉和影响力,不是现在的她可比的。
在众人沉默地等待中,长禄终于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我、我真的没给任何人看过……”话还没说完,郭晴林就背过身去。
那五短身材的太监猛然勒紧手中绳索,长禄脖颈被勒,哪有不挣扎的。只是双手被缚在身后,唯有一双脚能在草丛里乱踢乱挣,喉间不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呃呃”声,吓得原先押着他的那两名太监都远远地避到一旁。
长安浑身僵硬地看着这一幕,脑中有那么一瞬间是一片空白的。
越来越暗的暮色中,长禄那张原本如白昙一般的小脸很快因窒息而发红,进而发紫,面目狰狞。
长安很想救他,可是她不敢。因为她怕就算自己此刻冲出去,也不过是让此地多添一条亡魂而已。方才那太监已经以动作警告过她,别不自量力,别轻举妄动。
眼睁睁看着自己想要救下的人就在自己面前被人活生生勒死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但长安却始终不曾闭过眼,哪怕她此刻眼睛酸涩鼻子发堵。
她要将这残酷的一幕完完整整仔仔细细地纳入眼帘刻进脑海,引以为戒。她需要它来时刻提醒自己身处的环境是如何的血腥残酷,任何一点行差踏错,就可能要了你的命。这儿不是法治社会,这就是个弱肉强食草菅人命的地狱。
她一早就知道这儿就像猛兽横行的丛林,她原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环境,成了一只如假包换的猛兽。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哪有不嗜血的猛兽?哪有会心软的猛兽?她还差得很远。
人活着的时候多惊天动地的事也干得出来,然而要死起来,却真的与猫狗没什么两样。
很快,长禄便不动了。
被勒死的人双眼充血暴突,舌头伸出口外,死状十分惨烈。是故郭晴林至始至终都没回头。人体倒地的声音传来时,小便失禁的尿骚味也飘了过来。他抽出帕子掩住口鼻,道:“处理干净。”说着,抬步就走了。
五短身材的太监管杀不管埋,收起绳索跟着郭晴林走了。剩下那两个太监看都不敢看长禄的脸,只一人拖长禄的一只脚,将他拖到不远处角落里掩藏在杂草中的枯井旁,口中念念有词:“你若有冤也别找我们啊,我们也是身不由己,不想害你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索命的话,去找郭公公和陈公公。”两人将长禄的尸体投入井中之后,看一眼已黑的天色和这荒阒的园子,相互扶持着屁滚尿流地跑了。
长安在藤蔓中站着,直到天彻底黑了,才缓缓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月亮还未升起,夜色中的园子不说伸手不见五指,却也差不离。长安看着不远处角落里枯井的方向,几个时辰前还喜笑颜开地对她说着“谢谢安哥”的少年,此刻无声无息地陈尸井底,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堆腐肉,最后,除了一副骨架,什么都不会剩下。
长安没有过去看他最后一眼,因为她知道,过去了也看不见。她握着那把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小刀,转过身迈开步子,循着来路向长乐宫走去,心中是一片冰冷而麻木的平静。
直到紫宸门前,她才收起小刀,同时也收起僵硬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进了长乐宫。
甘露殿前,刘汾正冲几个小太监发脾气。
“干爹,发生何事?”长安迎上去。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刘汾面色不善地问。
“闲来无事,去于飞桥那边走了一遭。怎么了?”长安一脸不解。
刘汾恨恨道:“长禄那个死奴才,今夜该他值夜,却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派了人去也是百寻不着。这样,你先去替他,待找到了他,看我怎么拾掇他!”
“是。”长安进了甘露殿来到内殿。
慕容泓白天睡多了,晚上自然精神好,还坐在榻上看书。
殿内灯烛辉煌,让长安颇有种冲破黑暗走入光明的感觉。看着榻上那眉目如画温和可亲的少年帝王,长安那颗因目睹长禄之死,自己也差点在劫难逃而带有余悸的冰凉的心,终是一点点暖了过来。
她过去跪坐在榻沿下,脱了力一般垂头搭脑。
“怎么了?”慕容泓趁着翻书页的间隙抽空看了她一眼。
“长禄死了。”长安看着身旁那张刻着缠枝万寿藤的紫檀木脚踏,轻声道。
第159章 血腥之路
“你瞧见了?”慕容泓似乎对这一消息并不感到吃惊,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淡淡的。
“是。”长安道。
“说给朕听听。”
长安便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
听到长禄带给她一本记着前朝后宫琐事的册子时,慕容泓原本在书页上游移的目光猛的一顿,但也没插话。直到长安说完了整件事,他才问:“那册子上到底记了些什么你可还记得?”
长安蹙着眉头道:“都是后宫嫔妃之间尔虞我诈互相陷害的事,很琐碎。奴才瞧着与眼下无关,也没刻意去记。”
“那你可知记的是哪一年的事?”慕容泓再问。
长安摇头,道:“那册子上并未写年份,只有月份,是从那一年的六月一号,记到当年的十一月二十三号。”
“朕要看到这本册子。”慕容泓忽然合上书道。
长安愣了一下,道:“若那册子上真有什么秘密,长禄此举已是打草惊蛇,郭晴林说不定已将它毁了。”
“你错了,如果他能毁了这册子,他就用不着杀人了。册子是物证,只要一毁,旁人说什么都是空口无凭,他为什么还要杀人呢?那是他保命的东西,毁不得的。”慕容泓道。
“奴才不明白,如果册子上记载的主人是指太后,东秦已经亡了,就算太后之前做过再多伤天害理之事,如今也不会有人与她清算啊。若那册子上记载的主人不是太后,那就更无意义了。”长安不解道。
慕容泓看着她,道:“你不明白,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朕的父亲,就死在东秦宫中。不管东秦宫中曾发生过多少事,与现在有关的,可以拿来保命的,唯有这一件事而已。至少,于朕而言,谁能告诉朕当年朕父亲之死的真相,何止保命,朕愿意给他高官厚禄,保他一世荣华。”
他看着远处墙角的灯盏,目光放得悠远:“父亲去世时,朕只有三岁。在兄长驾崩之前,朕对父亲的死因从未有过疑虑,朕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朕绝对相信朕的兄长。可是自兄长驾崩始,朕对他的死,连带的对当年朕父亲的死,都产生了怀疑。”
说到此处,他收回目光,看着长安低声道:“杀人很简单,但朕现在要的是真相。这些朕至亲的人到底是如何死的,为什么会死?真相一日未明,朕死也不会瞑目。”
“这些就是您深藏于心的秘密,也是您为了试探太后与丞相等人,不惜一次次地以自己为饵的原因?”长安也看着他道。
慕容泓并没有回答她。
这样的话很难分辨真假,但长安就权且当它是真的。她低下头道:“册子暂时肯定是很难拿到了,不过这个册子真正的主人是谁倒是可以先打听一下,东秦后宫的事,刘汾应该会知道。”此番是她太过自信了,能被郭晴林藏起来的东西,想想也不可能毫无价值。她看不出所以然时,就该拿来给慕容泓过目的。如今非但没能得到册子里记录的秘密,反而还害长禄白白丢了性命。思之真是后悔不迭。
慕容泓看她几眼,问:“你很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她与长禄在来京的路上坐的就是同一辆马车,一个屋檐下住过,一个锅里吃过饭,一个殿里当过差。人活着的时候不觉着有什么,死了之后,平素的那些好倒都鲜明历历恍若昨日一般。他从萍儿那里得了好吃的分给她和长福时那明明骄傲却强做无所谓的模样,他盘着腿坐在炕上跟他们讲他家那个小山村里各种趣事笑过之后总带着一点伤感的模样,吩咐他办事时他二话不说机灵乖巧的模样,甚至那次三人因为吃了烤鸭被慕容泓嫌弃,在殿前一起被罚倒立的情景,如今想来都觉着温馨得很。
她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场悲剧发生的,只要当初她同意插手萍儿之事,他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长安正伤感,下颌却被人抬了起来。她抬眸,迎上慕容泓那如秋水明丽却也如秋水冰凉的目光。
“他至死都没有出卖你,你却对他见死不救,所以良心上过不去了?”慕容泓微微笑,那笑容虽艳,却一点都不暖,“不是说要始终站在朕的左右么?如果是这样的心性,你可做不到这一点。”
“如果有一日钟羡为您而死,您能做到心中毫无波澜么?”长安问。
“当然。”慕容泓不假思索,“若是必要,朕甚至可以亲手杀他。”
长安没吱声,因为她知道他的确做得到。他可以眼睛眨也不眨地杀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钟羡,但钟羡永远不会杀他,不管他是不是皇帝。这本身就与地位和身份无关,这是人心与人心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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