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清退去之后,有衙役禀道:“大人,国子监曲祭酒来了。”
程然脸色一正:“快请。”
曲祭酒走了进来行礼,也呈上了一册国子监众学子的联名书。
“府尹大人,下官敢为张峦之人品德行作保。张峦为人品行端正,敬重师长,友爱同窗……”
曲祭酒洋洋洒洒地夸赞了一通,哪怕说到最后已是口干舌燥,却还在继续。
张峦听得目瞪口呆。
且不说他根本没有那么好,单看曲祭酒这卖力的模样,真的让人很难不去怀疑他这是收了好处啊!
可大靖官员重私德,若真收了好处,反倒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张峦想来想去,最终也只能以自己的人格魅力过于强悍作为最终的解释。
可是,曲祭酒离去之前还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故意制造悬念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啊喂!
最后,定国公府竟也来了人——
代替定国公世子出面的是定国公府的大管家。
人群中更是一阵轰动,彻底炸开了锅。
徐永宁徐婉兮和王守仁还有苍鹿,皆和张眉寿隐没在人群角落中。
张眉寿悄悄对徐婉兮道谢。
她本没想过要找上定国公府,是徐婉兮兄妹二人主动告知了定国公世子此事。
“咱们之间道什么谢?我能帮得上一点小忙,心里高兴着呢……”徐婉兮小声地问张眉寿:“你瞧,那个是一桐书院里的谢迁吗?”
张眉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不远处的桐树下,一群长衫学生正围在一处说话,谢迁身形颀长,目若朗星,在衣着相同的学生中很有几分招眼。
“应当是他。”张眉寿轻轻点头。
“我前些日子听说,他十二岁便中了秀才……如今正准备乡试呢。”徐婉兮说着,目露嫌弃地看向身边的徐永宁。
同是十二岁,兄长竟一事无成。
徐永宁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又关他什么事?
而此时,公堂之上的张峦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这哪里是洗脱污名,分明是镀金啊……
经此一事,他人品好这件事,岂不是要传得人尽皆知了?
张峦收起内心澎湃。
到了办正事的时候了——
“大人,事实真假已经明了,恳请大人明断!”他上前,撩起衣袍跪下行礼,声音掷地有声。
程然肃然道:“张氏族人,你们为一己之私,以名声相挟,污蔑原告张峦一门,实乃失德大过——现下真相已白,你们可认错知错?”
族人们此时已无颜面再去辩解,皆跪下认错。
程然拿起手中除族文书:“既如此,这满纸不实之言的除族文书便属无效。此外,你们须向原告众人当堂赔罪。”
此事不比方才张彦被告不孝,于张家族人而言,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受到些谴责而已。
但张峦一门保住了名声,便是大幸了。
“大人,草民一家不需要他们赔罪认错。”张峦赶在张家族人开口前说道。
程然不解地看着他。
“草民另有诉求,望大人能够成全——”
“你且说说看。”
“恳请大人准允草民一家从原族中出籍,另起家谱,另立门户!”
张峦深深叩首下去。
张敬亦是。
族人们听得脸色变了又变。
原来……他们这般力证族人有错,为得不止是出恶气,竟还有着其它打算!
出籍?
同样是从族中除名,除族与出籍却大有不同!
出籍是名正言顺地离开原族,可一般族长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来不利于族中势力团结,二来族人主动要求出籍,多少会让原族遭到外人的非议猜测。
你们族里若是没什么幺蛾子,怎么就逼得人家宁可不要族中庇护,也要另起炉灶?
故而,一般在彻底闹开之前,早已一纸除族文书将人赶出去了,到时别说是另立门户了,就连抬起头做人都费劲。
这便是族姓制度的独裁之处。
所以,自古以来,能顺利出籍者少之又少。
程然也是这会子才明白了张峦的真正用意。
这哪里是赌一时之气,分明是早有谋算。
此时此地提出出籍的要求,有大错在先的张家族人哪里还有不依从的道理?
别说是张家族人,即便是他,也是非准不可的,不然暗地里百姓们不知道要怎么戳他的脊梁骨呢。
再者说,这样成人之美又几乎没有先例的事情,指不定会被载入史册呢,他何乐不为啊?
咳,虽然被人利用的感觉不怎么好,但谁让人家聪明有手段呢。
“便依你所诉。”
程然出言落定了此事。
张家族人个个脸色难看地低着头,算是默认了。
张峦大大松了口气,喜不自胜道:“谢大人成全!”
他转回头,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宋氏,夫妻二人相视而笑,神色皆是说不出的轻快。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欢呼声。
“大人英明!”
百姓们纷纷称赞。
程然轻咳一声,拍了拍惊堂木。
“退堂——”
张峦和张敬再次朝着程然施礼。
兄弟二人扶着张老太太出了公堂,宋氏和纪氏带着仆人迎上来。
此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惊呼——
张峦等人闻声看去。
第263章 登门入室的殿下
受完六十大板的张彦被带来的仆从扶着欲离开衙门时,蓦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血好巧不巧,就吐在了张家族长的脸上。
张家族长气得浑身颤抖,拿袖子抹着脸,强忍着骂人的冲动。
旁边几个身上不幸也被溅到了血点子的人,却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吐了我这一身!长不长眼睛!”
“哪儿有直冲着人的……会不会吐血啊!”
“晦气,真是晦气!”
张彦气得又想吐血。
这都是什么人……先前那老婆子吐血的时候全是同情的话,到了他这里,就被骂成这样了!
“祖母……我去一趟医馆,请个郎中。”张眉娴犹豫了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开口讲道。
不管如何,那也是她的父亲。
她可以不顾一切地站出来指证他,却做不到在这样的时候无动于衷。
张老太太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娴儿是个好孩子。”张峦看着侄女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
好的极真实,不掺半点假。
此时,围观者中,不少素不相识之人走上前来向他们“道贺”。
张老太太觉得这情形有点荒谬。
赢了官司值得高兴,可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道什么贺啊这些人。
不过,她莫名也觉得挺光彩的,且还下下意识地将背挺得更直了几分是怎么回事?
她的认知是不是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问题啊……
一定是最近没好好养生的缘故。
在此之前,张老太太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张家,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范九迎了上来,满面喜色地喊道:“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
几人听得一怔。
都说这新来的小厮机灵地很,怎么连人都认不清?
“喊得对!”张峦先反应了过来,摸出一锭银子来,笑着丢到范九怀里。
“谢大老爷赏!”范九笑得极喜庆。
张峦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怎么忽然有好多离去的人又朝着他重新围过来了?
“恭喜张大老爷,张二老爷!”
“给张大老爷道喜了!”
“……”
张峦捂着荷包的手不禁有些瑟瑟发抖。
马车回到小时雍坊时,张家门外竟等了好些人。
除却王华夫妇、柳一清和刚刚下值的苍斌之外,还有一道半大孩子的身影。
跟张眉寿前后下了马车的王守仁瞧得心中一惊。
殿下为何会与父亲站在一处……
父亲又为何脸色沉沉地看着他——当然,他很清楚这是为何……
张眉寿也有些惊愕。
不过,王家伯父很明显也加入了圆谎大军了便是了。
张峦上前笑着跟几人一一打了招呼,最后拍了拍祝又樘的肩膀:“你这孩子消息倒也灵通地很嘛。”
王华瞧得胆战心惊,直想上前将张峦的手从殿下肩膀上给扒拉下来。
却听殿下道:“张伯父今日的事迹与美名已要传遍京城了,晚辈是特来祝贺的。”
王华听得有点懵。
事迹就罢了,美名、祝贺什么的……真的很有拍马屁的嫌疑啊。
还有,张伯父又是怎么回事!
“晚辈略备了薄礼——”
嘶……殿下还备了贺礼!……赶在所有人前头!
这么圆滑世故,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您贵为一国储君……微臣真的想不到您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王大人已找不到任何言辞来形容此时混乱复杂的心情。
张峦笑着从清羽手中接过了礼盒,竟也没有推辞。
见父亲大人这般不见外,张眉寿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咱们进去说话。”张峦招呼着众人往家里去,一边说道:“今晚我做东,谁都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