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牵念若斯,好相逢又怎会不断亏损又不断开张。
掌柜已经在张罗着给他弄外卖,“把咱们准备好的食盒拿出来。大人说了,普甘的卫生条件应该不怎么样,殿下一定窝在哪里不爱出来,就每日给殿下带回去吃便好了,那食盒是特制的,双层的,普甘又热,不会冷。若是殿下要走,大总管你提前和咱们说一声,咱们小店便跟着走,其余七家也便可以关店了,也给咱们大人省一点本钱……来来来,这个糖醋鱼球时间久了不酥脆,不要夹了,这个豆粉乳酪清凉润口下火,给殿下备着,还有槐叶冷淘也是爽口的,黄雀蜜炙给殿下准备一个……”
中文忽然一扭身,冲了出去,掌柜一转头不见了人影,“哎,大总管,饭!饭怎么不拿!你这忽然的怎么跑啦!”
……
燕绥正在花田中泡药澡。
当然有密密的帘幕遮着,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别想看见一丝汗毛。
高处那人却依旧在看着,更加饶有兴致的。
她已经知道了,从天上庙下来的两个人当中,有一个是他。
她更好奇的是,他的愿望是什么?
……
但燕绥花田中的药澡泡到一半,被他的大总管硬生生地拉出去了,险些没给他穿衣服的时间。
他好端端地泡着,就看见中文疯了一样冲进来,二话不说冲进花田,也不管脚下多少花残叶折,撩开密密的帘幕,一股脑地冲过来,把衣裳往他身上一披,拽起他便走。
一旁干活的日语德语英文险些叫自己手中的东西砸了脚。
中文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要命了?
殿下有多危险他不知道?沉溺在花田里正在思念文大人的殿下更加危险他不知道?
日语德语英文已经做好救援作死的英文的准备了。
燕绥抬起眼,看了一眼中文,他的大总管,其实是个稳重的人,少有这般的冲动时刻。
除非……
他目光一闪。
然后他顺从地起身,跟着中文走了。
啪嗒一声,德语手中的水壶,真的砸在他脚趾上了。
燕绥向外走,远处高塔上看风景的人自然也被惊动,瞧着他真的一路出了花田,眼底掠过一丝疑惑。
“远远跟着。”
没有人应声,一抹香气散开,一队老鼠无声逶迤而去。
中文再次将燕绥拉到拥挤嘈杂肮脏的集市上,口袋里灌满了石子,做好了给殿下一路垫脚的准备,可燕绥就这么走了过去,而他走过的地方,人们有意无意总在纷纷走避,让出最干净的所在,他经碧色的丝袍下端并没有拂过地面,连鞋底都没有。
全部集市都人都在看他,但都只敢躲在街角看他,像看着那山坡之上属于女王的最繁丽的那一片的花田,灼灼耀目,而又人间天上。
最后他在好相逢对面站定,久久看着那匾额。
掌柜站在雪白的店堂里,微笑向他躬身,虽然没有见过殿下,但那人只要出现在那里,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他。
那样的一个人,才值得大人为他将店堂开遍天涯,只为他一口可心的热食。
东堂的好相逢还在筹备,普甘的好相逢工作人员已经踏上漫漫长路。
于拥挤杂乱喧嚣肮脏的异国街市,她也能为他辟开一处只属于他的洁净天地。
燕绥看了很久,像要把那片匾额一直看进眼底去。
良久之后,他才进了店堂,掌柜和小二,立即客气地请出了所有看热闹的人群,半下了店门,所有的掌柜都离开,只有燕绥一人独坐,面对着一桌精致的,散发着热气的菜。
筷子搁在一边,不是店堂供应的,是专属于他一人的,一双银筷,左边刻“恨别离”,右边刻“好相逢”。
碟子也是特制的,浅碧色的边,淡黄色的底,上头一排字迹潇洒的诗句。
“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盘碟碗都是这个系列,碗里已经盛上了乌鸡辽参手撕豆腐汤,汤汁清莹,香气内蕴,恍惚里似倒映一双笑眼,弯弯唇角,和他说一声:“好相逢,好不好听?”
他也弯弯唇角。
在心里回答:你起的,都好听。
低下头,一个人,在小小的,静默的厅堂内,伴那一盏微黄的灯,将那一桌等候了自己很久的饭菜,慢慢地吃完。
连汤也喝了干净。
中文站在店外,看着燕绥的背影。看着殿下沉默地,一筷一筷地,吃完了碗中的饭。
他终于,落下泪来。
……
等到文臻能够半靠着被褥起身,已经是小半个月之后了。
这一日有雨,雨声淅沥,反衬得府中越发气氛安宁。采桑给文臻端来了药,君莫晓则卷起了帘子,文臻靠在床边,将孩子揽在怀中,静静看着窗外的雨。
风拂动竹丝帘,卷进透明的雨丝,窗外竹叶将斑驳的影镂刻在淡绿的窗棂上。
君莫晓给文臻掖了掖被子,轻声问她:“感觉怎样,这些日子?”
文臻没有立即回答。
君莫晓不放心地看她,却见她望着极南的方向。
良久,君莫晓才听见她,用一种极轻却极柔和的语调,道:“像……做了一场最美好的梦。”
第四百一十五章 流年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的普甘,那日店门之前,中文正在落泪又欢喜,想着这店开得及时,好歹能让殿下早些恢复。
一队老鼠从他脚下游过,他看一眼,心想老鼠排队也挺整齐。
一刻钟后,高塔上,女王看着一张黄色纸片上各种古怪的字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满是羡慕。
“原来,他有爱人啊。”
片刻后,她又道:“也是啊,他的眼神,都是思念呢。”
又过了片刻,她道:“可是,我还是想留下他,怎么办呢。”
这一回终于有了人回答,一个嘶哑的老妇声音道:“我王既然降下意旨,那普天之下都该遵从。”
女王笑了笑。
“他会留下来的。”
“你看,他那么喜欢那片花田。他每日喝的水,吃的米,饮的汤,闻的香气,甚至睡的床铺,都是那片花田的赐予。他已经离不开那片花田了,那自然,他也就永远,离不开我了。”
……
是年夏,湖州刺史文臻,于定王燕绝驻王驾之所明园,遭遇定王矫诏下令刺杀,幸得忠心部属拼死相救,险死还生,其间失踪近一月。
事件发生当日,湖州州军和定王护卫发生激烈冲突,湖州长史张钺硬顶王驾,带领两千州军和定王护卫对峙一日夜,强硬押逼定王燕绝出湖州。燕绝出湖州后,又遇城外州军大部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被惊得不得不一路狼狈疾走,逃奔定州。
此事传回天京,朝野震动,百官群情愤涌,闻老太太再次殿前长跪,三问书屋学子于宫门广场前静坐,全天京江湖捞好相逢全部歇业,文臻出资刚刚在建的新型技校停工,整个天京,茶楼酒肆,官府贫家,书房闺阁,物议纷纷,无人不知湖州巨浪又起,无人不知为皇家兢兢业业的女刺史在湖州被皇族所迫,身罹大难。
有声援派必然有反对派,在京闲散的安王和司空郡王等人上蹿下跳,暗指文臻“失踪”内有蹊跷,又指书生风潮是文臻暗中煽动,是为不臣之心。然而这诛心言论还没出得宫门,便有书生闻讯怒极,撞死在正阳门前以表心迹,静坐事件顿时变成流血事件,悲愤情绪升级,同时也激怒了一批本就对当初指控文臻第三种阴谋论官员十分愤懑的臣子,鼎国公厉响举着自己镶铁尖的靴子追了司空群半个广场,最后硬生生当着全广场书生的面,敲了司空群一个头破血流。
与此同时,文臻关于燕绝之前求雨惹山火毁百姓祖坟导致民变的弹劾奏章,张钺的自请罪责奏章,连同湖州百姓泣血求告万民书一齐递上了皇帝的案头,仁泰殿风雨不止,景仁宫一日三惊,遥远湖州的一呼一吸都牵动着整个天京的步调,是为皇朝建立百年来从未有过之奇迹。
燕绝此刻也惶惶不可终日,连发三道自责解释认罪的折子回京,并下令一半护卫日夜寻找文臻,险些把整个翠湖都抽干。之所以还留下一半人,是因为他哪怕逃到了定州,也日夜不得安枕。定州和湖州相邻,百姓早已听闻他在湖州所作所为,所谓物伤其类,对这位湖州搅屎棍也是深恶痛绝。燕绝初来时还想勉强摆一下皇子威风,结果皇子仪仗还没摆开,就遭到了不明天外飞物——一包大粪袭击,泼了个满头满脸,待要寻找罪魁祸首,满街人山人海哪里去寻,而燕绝此时才发现,满街人山人海,目光如冰眼神似剑,盛夏天气,看得他浑身起栗,当即匆匆钻回轿子,一溜烟奔向定州刺史府,龟缩着再也不敢出来,饶是如此,还经常有天外飞砖砸入刺史府,刺史府不得不下令加强防备,燕绝也不得不令自己一千护卫整日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散个步都围得密不透风。
这一个炎炎夏日,他煎迫了别人,最终都孽力反馈了自己。
而他也迅速超越了燕绥在朝野的恶名,荣膺东堂新任“最恶皇子”称号。反倒是燕绥,人们如今想起他来了,倒觉得这位从来不随便欺负人,也不为难百姓,虽然难搞,但针对的多半是大佬级别,只要不招惹他,他才懒得理你,平日里也行事低调,仔细想来,真是个好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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