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那时说,她什么都写。
大妞就也学着阿宝的样子,也什么都写,写她在陆家尽力不给陆仲豫丢脸,写她如何学着管家。
陆母不慈,妯娌不睦,下人们还给她使绊子,件件都是真的,大妞可没说谎。
阿宝微微张口,望着大妞:“你……你……”
方才是震惊中说不出话来,此时是替她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阿宝伸手轻锤她一下,越想越乐,不由大笑出声!
大妞一把搂住了阿宝,两人笑作一团。
她吃苦就是吃蜜,人虽不在陆仲豫的身边,可他事无巨细都来信告诉她了。
大妞吃着玫瑰酥,问阿宝:“对了,你那裴六郎怎么样?他捅了马蜂窝,这几日焦头烂额罢?”
“难为你这会儿还能想着来看我。”大妞拿了块玫瑰酥送到阿宝口边,忧心忡忡,“我们家那个,也在替裴六郎担忧呢,说是太、祖朝时就有这回事,裴六郎胆子倒大,竟敢旧事重提。”
“你也莫要太心焦了,外头的事咱们实也难管……”
阿宝接过玫瑰酥:“什么事?”
大妞瞪圆了眼睛:“你不知道?”她数着日子,陆仲豫上一回来信那是几日前了?那封信里就已经在说这事。
阿宝脸上笑意渐褪:“究竟是何事?”
大妞自觉失言,但阿宝问了,她自然要说的:“裴六郎上谏书,弹劾了宋祭酒。宋祭酒是三……两朝祭酒。”
她们穆王一系是怎么发家的,可不能忘了,外头上疏上奏折,也无人敢提三朝,只说他是两朝国子监祭酒。
“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裴六郎弹劾他,可不就捅了马蜂窝。”
陆仲豫知道阿宝与大妞从小一处长到大,特意多提了两句。
阿宝坐着,半晌都没开口。
怪不得他让她回娘家,这事总有七八日了,连大妞都接到了陆仲豫的信,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她一嫁就守孝,除了闺中密友,外头的官夫人一个也不识得,确实无人知会她。
大妞一看阿宝的神色,就知她在想些什么:“他不告诉你,定是怕你担心,咱们本来也帮不上忙,这是裴六郎体贴你呢。”
心底却止不住摇头,依阿宝的性子,怎肯当聋子瞎子。
阿宝抿唇,她微笑一下:“多谢你告诉我,若不是你说了,我还蒙在鼓里。”
大妞握住阿宝的手:“你可别冲他发脾气呀,他定有许多事要忙。”
“我知道。”阿宝反手拍了拍大妞。
上回也是如此,什么消息也不透露,也不肯事先告诉她一声。
大妞细看阿宝的脸色,见她脸上果然没有怒意,这才松了口气。她生怕自己好心办坏事,要是他们夫妻不和,那可就罪过了。
大妞又对阿宝道:“他信里说了,到岁末他亲自来接我,与他团圆,往后咱们可就难见着了。”
阿宝很为大妞高兴:“那有什么,只要你过得如意,天涯海角我都替你畅快!”
她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不曾想卫三没尚主,对大妞竟是桩好事。
离了卫家,阿宝坐在车中,戥子看她一上车便没笑意,便轻声问她:“要不要让车夫转个道?”
直接回裴府去。
阿宝咬咬唇,她这回回去,能进留云山房?能过二门么?
这回他没下令关上二门,可她依旧什么也不知道,难道真要在他身边放个探子才行?
裴观接连几日不曾出门,留云山房内却没断了来人。
陛下越是不发明旨,攻讦裴观的奏折就越多,还有座中客示意裴观这事不好收场,不如请人说和。
裴观一听便猜到,这是齐王的说客。
这还是这辈子齐王头一回向他示好,想将他收下麾下。
裴观了然,原来不曾伸手,是因他的奏折谏言在景元帝心里挂了号。
如今眼看他将被厌弃,说不准还会因此获罪,齐王这才伸出手,他两辈子都爱这般行事。
裴观拒了一回,说客却不曾断。
直到萧思卿再次登门,这回他还带了四大家的画作,当着裴观的面将画摊开。
裴观眉头微皱:“萧兄这是作什么?”
“以画,换人。”
第149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整个京城, 都知道萧思卿要用画换他的心上人。
裴观执盏的手一顿,旋即抬眉望向他:“萧兄这是何意?”
他是怎么知道的?
萧思卿得到消息,便默认裴观不知这事, 以他对裴观的了解, 自认裴观若知此事,定会将人须发无损的送来。
按裴子慕的脾气, 连画都不会收。
这人虽无趣些, 这上头倒不可厌。
萧思卿将画卷起来交到僮儿手中, 自顾自坐到裴观对面, 执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要找的人,就在裴兄的府上。”
中秋已过, 萧思卿手中还执着细骨竹扇,此时纸扇轻摇,眉梢含笑。
因是从裴府里要人,又知是裴观的妻子买下的她, 故此除了古画之外, 萧思卿还带了一匣子烧蓝烧红的宝石来。
这等俗物,萧思卿是不愿意沾手的,他看了眼身边的管事。
管事自僮儿手中接过匣子,掀开匣盖, 一时屋内流光四溢, 萧思卿用扇尖一点:“画是给裴兄的,这些么,是给嫂夫人的。”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白,总不能直言他的房里人, 侍候了裴六夫人好几年罢?
凭这一匣宝石, 百八十个诗婢乐婢都能买得着了。
此事突然, 裴观猝不及防,一时想不出是谁报了的信。心中又难免起了猜忌,会不会是燕草自己送信出去的?
在裴家是当奴婢,回萧府则享富贵。
如今萧思卿功名在身,身边自有一批奴仆聚集,萧家的长辈再也不能将人随意发卖了。
裴观低眉轻啜口茶:“萧兄,你差不多把京城的地缝都翻过一遍了,官府里也去查实过,怎么会在我府里?是不是弄错了。”
“要是弄错了,岂不让萧兄空欢喜一场。”
萧思卿放下茶盏:“裴六郎,我来此绝无半点轻佻之意,此事咱们私下交接,一个字也不会传出去的。”
绝不会有半句流言,妨碍裴六夫人的闺中清誉。
他说到这个地步,裴观只得再问:“究竟是谁?萧兄总该知道名姓吧?你这……又是打哪儿得着的信?”
萧思卿笑了:“从人牙子那里查实,人应是去岁二月末卖到了林府,人牙子改了她的姓名年岁。”
“她如今,叫燕草。”
萧思卿目中含笑,这个名字,他在心中反复嚼了几回。
崔显使人来给他送信时,他初听便隐隐生出种预感,这一次,是真的。
为了不将崔显牵扯进来,这才瞒下崔显的姓名,只说是从人牙子处查到的。
裴观一时难辨真假,他能让陈长胜查到燕草的来历,说不准萧思卿还就当真赶巧查到了林家。
“燕草?可她不识字啊。”
裴观还道,“内子身边几个丫头,都只略通些针线罢了,别说作诗画画,连字也不会写的。”
听在萧思卿耳中,便是燕草有意在藏拙,怕主家得一诗婢,奇货可居,拿她待客。
裴观看他神色就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等萧思卿开口:“今日不巧,内子回娘家陪伴姨母,丫头们都跟着去了,待她回来,若燕草当真是萧兄要找的人,自然由萧兄领去。”
裴观用种轻松口吻说完,又指了指桌上的古画宝石:“这些东西,裴某不受,萧兄还是收回去罢。”
萧思卿只当今日就能带回燕草,但裴观这般客气,他不好再强求。
只得退一步道:“裴兄既肯成人之美,日后我必有回报。”
裴观轻轻摆手:“萧兄言重了。”他话音才落,就见萧思卿身边的管事似是微微松了口气。
是了,这人只怕就是燕草的父亲。
裴观眸光一动,萧思卿也不避讳,立时道:“这便是她的父亲,裴兄若能使骨肉团聚,也是功德一件。”
裴观这人不能以古画珍宝动之,但他一定会被孝道亲情打动。
萧思卿有些后悔,方才应该先提这个。
那管事听见公子都这么说了,把对萧思卿说过千百回的话,对裴观说了一遍,跪在地上以袖掩面,泣声道:“小人只求能再见女儿一面,若能全家团圆……”
话还未说完,便听门外一阵喧闹,一行女眷戴着帏帽走进石门。
萧思卿遥望一眼,便从一行人中,瞄准了那个穿雪青色衣裳的女子,就是她了,上回在别苑门前遇见,也正是她身上有心字香。
转身冲裴观摇扇笑道:“看来是天要遂人愿了。”
裴观面色不变,心底微沉,抬手示意:“萧兄请稍坐。”
言毕看向松烟,松烟立时会意,快步退出去。
燕草的事,留云山房中无人知道详细,但松烟跟了裴观这么久,看他目光神情便能猜上二三分。
这事儿怕没这么简单。
阿宝刚进卷山堂,才在罗汉榻前坐下。
一行人刚脱下帏帽,便听得松烟立在阶下回禀:“夫人,萧公子上门来,说他要找的人就在咱们府中,恳请一见。公子让我来请燕草姐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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