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左城启唇,叫人生寒的音调竟也好听:“我再说一遍,与你无关。”
  左城怀里的女人探出的脑袋,眉头皱了皱。变成什么样?原来又是什么样?女人眸子泛起了雾,迷迷蒙蒙的,正要再往外探出,左城一把将她揽到身后:“带少夫人进去。”
  女人垂着的眸子颤了颤,转身,起步,什么都没有问。
  随即,身后男人的声音惊天动地:“江夏初,你给我站在那。”
  第三次,这个男人对她喊这个名字。
  女人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淡淡嗓音似平静的流水,缓缓淌过去:“我叫深夏,江深夏。”
  一语罢,女人走远了。
  忽然,连着几声冷笑:“呵、呵。”叶在夕看着那熟悉得像刻在了脑子里的背影,嘲笑至极,“好一个江深夏。”
  六年前,他们初见,她也是如此,冷淡,疏离,拒人千里,说:我叫夏初,江夏初。
  六年后,一如从前,绕了六年的圈子回到了重点,唯独换了个名字,他丢心丢肺,她没心没肺。
  这个世道,当真可笑,他笑,冷嘲:“左城,这就是你藏着她的理由。”眸子木然,陨了所有光亮,“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你将她毁了个彻底,面目全非?”
  轻笑,他厉声斥责:“你***好好看清楚,那不是江夏初,是你左城的傀儡。”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指尖都发白。
  “她如何,你又知道多少?你只看到了面目全非的她,却不曾知道生不如死的她,你站着外人的距离,试图插足改变不觉得可笑吗?”左城唇角掀起浅浅冷笑,冷然却亮得夺人心魄。
  外人?
  就两个字成功刺激到了叶在夕,眸子一派火光,上下窜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讥笑:“她生不如死也是拜你所赐,我不知道你怎么把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她现在这幅样子,与死也差不了多少,你说——”语气拖着冷曼的尾音,冷眸睃视,“论起可笑,这个世上谁比得上你左城。”
  论起可笑,兴许输了一筹,但是论起毒舌,叶在夕是当之无愧的无人能及。
  左城侧脸棱角微微冷了冷:“我无意与你口舌,你若要插足,我绝不容许。你很聪明,不需要我来教你明哲保身的一套。”
  一张连叶在夕都要嫉妒个三四分的脸美得十二分鬼魅,这个男人果然是个祸!
  叶在夕不为所动,冷嘲:“明哲保身?”鼻孔哼出一个调,语气一沉,“我这个人更喜欢釜底抽薪。”
  两双眸子一经相遇,在十二月的严冬擦出了火星子。
  打个比方来说,左城是只桀骜不驯的狮子,叶在夕就是只修炼成精的狐狸。
  左城冷眸微敛:“那便试试。”
  留下一句,转身,朝着刚才女人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两个男人,原地留了四个男人。
  叶在夕刚要追进去,四个男人上前便围住了他。
  好啊,以多欺少,左家果然阴险不要脸,叶在夕破口就大骂:“左城,你***就该去死。”一了百了,省的江夏初不死不活的。
  远处两个男人,原地四个男人均是嘴角一抽,眸子跟刀子似的。
  上一个辱骂左家主子的人,坟前已经草都长出来了。
  不得不佩服,这男人有胆量。
  唯独左城毫无情绪,脚步依旧,冷冷传过来一句:“要是我死了,一定会带着她一起。”
  叶在夕心脏一揪,擦出了火,张口吼:“你去——”
  那个‘死’都到了嘴边,生生被叶在夕吞回去,连嗓子都疼了,想起江夏初那张瘦瘦的小脸,怎么也骂不出来了。
  该死的男人,真会拿人软处。
  左城走远,叶在夕在原地嗤笑,扫了一眼围堵的四个男人,转身,眸子弯成刀刃的形状。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可恨的男人,然后有那样可悲的女人。”轻笑,连嘲讽都懒了,“江夏初,你真可悲。”
  远远地,那句话回荡在雨雾里,缓缓落下,院子里,萧瑟的香樟树落了几片干枯的叶子。
  半响后……
  香樟树下,一双白色的球鞋轻轻浅浅走来,踩过枯萎干涩的树叶,走回了树下。
  为何呢?她回头了,想给悬起的心一个答案,她驻足,看着落叶飘飘,眸光黯然,飘去了远处,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背影了。
  身后,脚步进了,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人,熟悉的怀抱,一双环绕她腰间的手依旧美得夺目。
  她没有动,背对着偎着他:“他喊我夏初。”
  “认错了。”身后男人漫不经心地回答,敛在绵密睫毛下的眸子深深。
  “他是谁?”
  我是谁?她回头,看左城的眼睛,有些话没有出口,忽然便忘了,唯独记着那种揪酸心口的疼楚。
  “故人。”顿了须臾,他又说,“夏初的故人。”
  曾经她说过,若必须要欺骗就骗一辈子,他想,他已经到了必须要欺骗的地步了。
  “我以前认识他吗?”她问,云淡风轻的,好似平常。
  他回答:“不认识。”
  谁说不是呢,抹了认识的痕迹,不也等同于不认识吗?
  左城啊,是个无所不能的男人。
  女人嘴角勾起,笑了,不喜,但也不怒:“是吗?我怎么觉得我应该认识他呢?”她扭头,有些执拗地看左城,“是因为他是夏初的故人吗?”
  “嗯。”
  左城牵起她的手,绕过香樟树。
  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冷然的侧脸被长发遮住,只露出颌骨一角,僵冷的弧度。
  “怎么了?”左城紧了紧掌间软软的小手。
  她沉默,看着树下,怔愣。
  耳边,远处的声音,两个熟悉的声音,又来了。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女孩清泠地笑着。
  “抓牢了。”
  “呵呵呵。”
  树下,少年推着秋千,看着秋千上的女孩眸光温柔。
  “谦成,你要给我推一辈子的秋千。”
  “好。”
  “谦成,我喜欢你。”
  “什么?”
  花开的季节,风很大,漫天的花絮飞舞飘摇。
  “我喜欢这秋千。”
  “嗯,我知道。”
  “……”
  笑声,风声,秋千荡着掠起香樟花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女人耳边交织错乱,一遍一遍回荡。
  那是夏初,还有她最喜欢的少年。
  她站到树下:“左城,这里以前是不是有个秋千?”
  左城点点头,将她抱着:“嗯,夏初说过很喜欢。”
  哦,原来夏初说过啊,她皱起的眉松了,片刻又蹙了:“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她想,记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以为念念不忘的东西莫名其妙就忘了,以为彻底忘了的东西忽然又卷土重来了,以为是自己的记忆结果是他人的,以为是他人的记忆结果却是自己的,哪止一个乱字了得。
  “忘了便忘了。”
  他牵起他的手,路过那一地枯落的树叶,香樟树下,荒败的一地凋零。
  房门大开,左城牵着女人迈进,片刻,左城出来,沿着原路,停在树下。
  “我的夏初,不要回去。”
  轻轻喃语,随风飘散,无人应答,树下,一人一影,等到天暗地昏。
  那些飘散在四处,随着风,伴着雨不安寂寞的记忆可曾听到了,若是听到了便散去吧。那个女人不能回去,因为有人在等她。
  天青色等着烟雨,这江南,绵绵的雨却一直未来,天暗下,毫无光亮,朦朦的雨雾湿了他的风衣。
  不知道这将下未下的细雨持续了多久,那微微沾了灰尘的金色大门开了,一双白色球鞋迈出小小的步子,走得很快,似乎有些急促。
  女人小跑着一路,到树下,捻起那人的衣角:“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等我。”
  那人似乎轻颤了一下,转身,深深凝向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深夏。”
  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左城恍然笑了,浅浅的,很好看,他怅然,说:“是你啊。”
  幸好,是你,深夏,我的夏初。
  他将她抱到怀里,紧紧地,不留一点空隙,两个微凉的身体靠在一起渐进暖起来。
  怀里的女人咯咯轻笑:“不然呢?”
  左城笑,揽着她的肩:“我们回去吧。”
  “好。”
  有种等待,叫做:是你啊。
  有种应诺,叫做:不然呢?
  这个世上,错过与被错过,遗忘与被遗忘,丢失与被丢失,取舍与被取舍……繁华世界,太多纷纷扰扰,太多兜兜转转,太多舍不下、丢不掉,有多少人有这种缘分:原来是你。
  还好,他们情深,缘深。
  马路上,一男一女,男的俊逸,女的娇俏,手牵着手,压着马路,漫漫长夜,蒙蒙雨雾……两人身后四两黑色小轿车不紧不慢地跟着,维和感十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