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的少年,原本钱包里放的应该是恋人的照片。
而他钱包里小小的照片那一块,则是塞了好几张照片在里头,小小一叠,为首的一张,就是她儿时的容颜,那时候,大抵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吧。
照片里的她瓷白的肌肤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像是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一般,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镜头,也没有笑,一副好奇的可爱表情定定看着镜头的样子被摄入照片里,可爱得无以复加。
莫长安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眉头就轻轻皱了皱,如果没记错的话,那照片是父亲亲手给她拍的,而后就一直放在母亲书房书桌上的相框里。
而现在就这么出现在了白洛的钱包中。
白洛已经将里头的一小叠照片全拿出来了,约莫六七张,全部都是莫长安,她各个年龄段的照片,除了那张七八岁时候的,还有十一二岁的她,扎着两条麻花辫子,坐在钢琴前弹奏的认真侧脸。
十四五岁的她穿着一身校服裙绑着马尾温婉可人的样子,十七八岁的她站在剑桥的大门前,绑着丸子头,戴着一副快要遮住她半张小脸的阿拉蕾一样的大大黑框眼镜,穿着黑T恤牛仔裤,抱着几本书的安静模样,如果记得没错,这一张还是卓白野拍的,为何会流到白洛手里,倒是不足为奇了。
莫长安静静地看着这些照片,没有做声。
“我一直都知道你,姐姐,只是你不知道我的存在罢了。”他轻轻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因为淋了雨有些着凉,还是因为有了一些鼻酸的情绪。
少年这话说得,似乎有些委屈,他的嘴角有些微微地向下耷拉,眼角也微垂,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就这么看着她。
“从小哥哥就告诉我,妈妈回国了不是因为不要我了,而是因为如果妈妈选择了我,姐姐就是独自一个人了,我有哥哥有爸爸,但是姐姐就只有一个人,所以……”白洛弯身蹲在她的面前,想要伸手抓莫长安的手,但目光接触到她手背的针头时,动作又小心地停住了。
有液体从他眼眶里滑落下来,“从小哥哥就和我说只要我快点长大,等到我长大了,等到我成年了,就能够和姐姐相认的,他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健康成长,姐姐也一定会喜欢我的。”
少年轻轻咬了咬嘴唇,“但我真的没有想过哥哥会以这种方式让你知道我的存在,我原本是拒绝的,但是……”
他没继续往下说,莫长安能够猜到少年想说的是什么。
但是那是卓白野,素来固执的卓白野,他长兄为父地抚养卓白洛长大,一路都如同保护伞一般荫庇着眼前少年,他又哪里能有什么拒绝卓白野的权利?
“长康,是……她给你取的名字么?”
莫长安的声音很平静,就这么淡淡问了一句。
白洛点了点头,“嗯,哥哥告诉我,妈妈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意思是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和你的名字正好是相呼应的。”
“你……去见过她了吧?”
她依旧声音平静,只是已经没了什么淡漠和冷冽。
白洛依旧是小狗一般老实的点了点头,“我一回国,就先见到了你,还记得么?那天我给了你一盒巧克力,那就是我刚下飞机,当时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一回国就和你见面,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你,那一天我都非常高兴……后来我就去见了妈妈,她病得好严重,我和她说,我是长康,她已经不认得我了,但是她记得你,她反复和我说,我的名字和她女儿的好像,她女儿的名字是长安,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第588章 心如深渊
少年在说出这话的时候,虽然语气中有着些微黯淡,却丝毫没有什么委屈或者埋怨。
像是没有埋怨母亲不记得他任何,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一样。
莫长安听了这话之后,轻轻摇了摇头,“她也不记得我,她早已经不在了,她印象中的我,永远是儿时那个穿着蛋糕边裙子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那个才是她的女儿,而不是现在的莫长安。”
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刺痛。
想到自己先前去医院对乔薇发的那一通怒火,想到了她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在床角靠着墙壁尖叫流泪的样子。
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来。
那个女人……带来了这一切纠缠。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在了,她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而自己,要来承受这些。
心里头的感觉,是复杂的。
沈伯言去拿毛巾似乎也太久了点,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护士台前,沈伯言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条干净的干毛巾,脸上的表情,读不出情绪来。
“沈先生,您怎么不进去呢?”
一个年轻的护士一直在打量着这个英俊的男人,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
沈伯言闻声转眸看向这护士,然后就摇了摇头,“我等会再进去,不急。”
“喔……”护士应了一声,就伸手指了指旁边靠墙的一排椅子,“那你坐一会儿吧,我给你倒杯水。”
这间私人医院的服务态度都是周到的,沈伯言点了点头,就在一旁椅子坐下。
护士倒来了水,他接过之后淡声道谢。
时间已过下午三点,刚准备拿手机看一看今天的收盘指数。
一通电话就已经进来了。
上头的号码,是一串很长的数字,带着……新西兰的国际区号?
沈伯言眉头一皱,一瞬间意识到了那头的人可能是谁,马上就划动屏幕接听了起来。
“伯言。”
电话一接通,那头就传来一声干涩难听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因为是越洋电话,似乎信号有些不算太好,伴随着一些浅浅的沙沙电流声。
沈伯言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目光就已经冷了几分。
连带着冷下去的,还有声音。
“我以为你不会再联系我。”
他只是这么说了一句,没有任何称呼。
事实上,沈伯言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了,是如同儿时那般,叫他爸?可是他已经不是沈勋了,他亲口说的,沈勋早在二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是卓昭然。
“我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公事也都是白野在处理,前段时间一直在医院疗养,所以……没什么时间和你联系。”
卓昭然这话,似是解释。
沈伯言听了,却只想笑。
“没什么时间和我联系,没什么时间亲口给我一个解释,要借卓白野的口让我知道这一切,但却有时间和卓白野策划这一切事情,请问你,你没时间的概念究竟是什么?”
“我恨沈家。伯言,我希望你能明白。”
卓昭然在那头,语气似乎有些无奈,轻轻叹息了一声,就连叹息声,都如同手拉风箱一般的干涩难听。
沈伯言微微勾起唇角,笑容中有着自嘲。
“你恨沈家,于是就连带着我,一起算计了进去。在你眼里,我不是你儿子,也只是沈家的一份子而已,是么?”
沈伯言问出这一句来,无所适从的感觉就这么忽然铺天盖地的蔓延了开来。
在沈长恭眼里,自己永远都只是个流着姓卓的血的孩子,能跟着他姓沈,是他的慈悲,是他想要利用这么一颗棋子来完成他自己的计划。
而似乎在自己父亲眼里,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儿子,只是个被沈家利用了的,一心忠于沈家的一只狗罢了。
原来,竟是这么的无所适从。
说出这一句之后,沈伯言觉得心脏似乎有一个地方开始隐隐地钝痛起来,“是不是在你眼里,卓白野和卓白洛才是你的儿子,卓白野和你朝夕相处二十年,你一手带大,而卓白洛更是你和你所爱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宝宝贝贝的养了十八年,我是什么?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究竟只是你年少轻狂犯下的一个错误,还是为了白野口中所说的这场策划了二十一年的游戏而在沈家打下的一颗钉子?随时可以放弃,随时可以为了这事情被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问你,卓昭然,你告诉我,我沈伯言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我似乎不姓沈,但仿佛也不能姓卓,那么,我是谁?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一直盘踞在我的脑子里我的心里,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谁?”
沈伯言这样的一席话,让卓昭然无法作答,的确,从二十一年前,自己劫后重生开始,一心就想着以后将要如何报复沈长恭,他就没有认真地考虑过伯言。
没有考虑过,以后他会站在什么样的一个处境中,没有考虑过他会不会成长得很好?又或者是纨绔得让人摇头?
沈伯言是好是坏,他这个做父亲的,似乎都没有认真地考虑过哪怕一次。
直到后来沈伯言长大了,偶有从一些财经刊物里头,又或者是一些关于沈氏的新闻里头,看到沈伯言的名字,看到沈伯言的照片,看到他成功地带领沈氏走向一个又一个的新高度。
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是有好好的长大的,这个早在那么多年前就已经被自己放弃在记忆长河里的儿子,已经健康成功地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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