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父子两人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餐桌上摆了三份饺子,两只大碗,一只小碗,分外和谐,只有湛蓝那个大碗边放了一只青瓷小碟,里面倒了些醋,一下子醋香溢满整个屋子。
小马驹活蹦上自己的座位,拿着勺子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丝毫没注意到爸爸和湛蓝之间的微妙气氛。
还记得前天晚上,她去医院给他送饺子还好好的,他将她抱在腿上,像个嗷嗷待哺的巨婴一样,非得她一个一个喂才吃。
现在,转眼的功夫,他们的火热的感情就降到了冰点。
湛蓝用力吸了吸着老陈醋的香味,夹了一个饺子,蘸着醋塞进嘴里,那醋的酸味让湛蓝咽喉一哽,咽下去的饺子哽得喉咙直疼。
“湛蓝,你包的牛肉馅儿饺子很好吃。”
突然,靳明臻就说了那么一句话,让湛蓝喜闻乐见似得抬起脸来,朝坐在对面的男人看去,他不像小马驹那样吃得囫囵吞枣,吃得很雅相,湛蓝微微激动,想说些什么,可他眉眼一厉,“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吃你做的东西。”
一句话又把湛蓝推入谷底,湛蓝真心觉得刚刚三秒钟之内过了一次过山车,这落差也太大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准备跟她谈离婚事宜了吧?毕竟得给最爱的那个女人赶紧正名分啊。
碗里的热气一缕缕地窜起,热热的、烫烫的,蹿进了她眼里去,有想变成泪滴的冲动,湛蓝强忍着哭的冲动,狠狠吸了几下鼻子。
而他在这里教她做金枪鱼寿司,把她抱在料理台上吻她的情景还都历历在目,这一顿竟成了他们两人最后的晚餐。
到底是时间变得太快,还是人变得太快?
湛蓝很害怕自己先开口提离婚的事,她怕自己一开口,他就会顺着说下去,他们之间除了爱情,没有任何羁绊,要离的话,应该离得很容易。
索性,她轻轻说了一声,“既然好吃,你就多吃一点。”
小马驹从小碗里抬起小脸,一张小嘴吃得油腻腻的,看着靳明臻不解问道,“爸爸,为什么说你是最后一次吃小蓝子做的饭啊?”
“因为爸爸要和你的妈妈生活在一起了啊。”
靳明臻那般从容地望着小马驹淡笑道。
果然,被湛蓝猜中了。
小马驹喜上眉梢,“好啊,那样我就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去游乐场里玩了。”他欢笑着,奶声奶气的,像个绿森林里无忧无虑的小精灵,可他又察觉到什么,看向旁边的默默埋着脸拼命往嘴里塞饺子的湛蓝,有点儿同情和不忍,“那小蓝子怎么办啊?”
靳明臻把湛蓝的哀伤看在眼里,眉梢一点点地拧紧,心脏也跟着一寸一寸地揪下去,痛得让他连筷子也握不住,只能把筷子放下,平静地道,“她以后会有自己的家。”
湛蓝强自伪装镇定的面具一瞬间分崩离析,强行想把嘴里的食物压下,可胃都痛得剧烈翻涌,未嚼碎的食物从食管呕出,湛蓝一捂嘴巴,就冲进了厨房,一个劲地作呕,把肚子里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在她奔进厨房的第一刻,他就迅速起身,可又一捏拳头,坐了回去,紧拢着眉心,愣望着她佝偻着脊背,一颤一颤地难受地呕吐进垃圾桶里,她每吐出一点,就让他拳头攥得更紧一分,指甲瓣渐渐变成可怕的紫色,让他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是的,湛蓝,以后你会有属于自己幸福的家。
那一餐,湛蓝胃口真的一点也不合作,吃什么吐什么,没有再吃进一丁点东西,只喝了几口温热的白开水就疲软地爬上楼休息。
小马驹觉得小蓝子挺可怜的,小蓝子到这个家里之后对他们父子都挺好的,觉得爸爸和自己不应该这么对待小蓝子。
自打她上楼后,他的小脸也一直皱巴巴的,可是他也想像同学们一样有个完整的家庭啊,有自己亲生妈妈陪在他身边,他越想越矛盾,就问爸爸,“爸爸,我觉得我们很坏。”
爸爸满眼惆怅,盯着旋梯口,久久才张开那张绀紫的唇,自言自语问道,“很坏吗?”
——
卧室外,靳明臻来回徘徊着,手中一包开了封的香烟,他推出一支,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他是那么想抽一支来排解排解内心的抑郁,可又为了心中那份坚持,顽强克制住想摄入尼古丁的***,把香烟塞回烟盒内,复放回口袋。
他将门小心翼翼地拧开,廊外光线照进黑暗的室内,床头是那张被放大的结婚照,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是那么迷人,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婚纱照下是微微隆起的被子。
他将步子放得更轻,一点点靠近,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把她吵醒,步子在床畔敛住,他将身子蹲下,湛蓝畏凉,又不喜欢整夜开着空调,后半夜冷了,就会不自觉地把小脸蒙进被子底下。
这么睡也不怕被闷坏?
他跟她说过很多次,这样睡觉不好,有害健康,她就是改不掉,后来,他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睡,才睡得稍微老实些。
他小心翼翼将被子拉下,将被沿温柔地掖在她颈窝处,将她暖呼呼的小脸露出来。
从门外遗漏进来的浅薄灯光温存又迷人,投在半蹲着的靳明臻身上,在后面落下一团墨影,恐怕连他的影子都难以想象他也有这般柔软入骨、细腻酥心的时候?
她裹在被子里睡,出了一身汗,浅黄的光晕下,她眉头拧得紧紧的,他的手指便忍不住地轻柔触及上她的眉眼。
他指尖带着淡淡烟草味,常年手术刀让他的指腹微微的粗粝,划过她眉梢时带给她丝丝的颤悸。
湛蓝因为胃口空得难受,并未睡熟,所以在他进屋的那刻,哪怕现在她都很清醒。
他来到这里,难道就为了看她睡没睡吗?
对于靳明臻来说,湛蓝是个温柔到可以像橡皮泥一样被随意捏成任意形状的女子,可唯独,他不想她变得眉头紧锁。
他力度越发地柔,替她擦去眉心的薄汗,将她蹙紧的眉心抚平。
来自于他手指的温柔点点滴滴汇聚在她眉心处,汇聚成一股热流,让湛蓝的心口一揪,瞬间,心中筑起的城墙,立马溃不成军。
猛地,她睁开眼,在昏暗的视线中凝视住床前的男人,“明臻,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女人好听的声音微微沙哑着却又笃定。
哪怕碧落黄泉,哪怕刀山火海,她都会坚定不移跟在他身边,只要他告诉她,不要因为闵敏,是因为他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她期待着,柔软的眼眸里跳闪着如水般的莹亮。
男人轻轻划弄着她眉心的手都颤了下,又收回至身侧,他紧紧盯着她,在舌尖呼之欲出的话似包涵千言万语,只是,他猛然一沉眉,再抬眉时,眉色又恢复一片冷情锐利。
他起身,微蜷的两手不自然地抄进裤袋中,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口气是不屑,是眺达,“秦湛蓝,太天真的女人不萌反而很蠢,知道吗?我等了闵敏十几年,我又认识你多久,现在她回来了,你靳太太的位置该让出来了!”
原来,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跟她说这些?
肚腹里更觉难受,那种恶心感又从胃肠道里突袭上来,让她一双秀致的眉揪得更深。
明明暗暗的光线下,他逆光而立,整个儿都是阴森黑暗,与映像里穿着白大褂的像天使一样一尘不染的靳明臻截然相反。
“靳明臻你这个混蛋,你不是说至始至终就我一个女人吗?不是说余生都只爱我的吗?不是说会保护我一辈子,谁也无从我身边把你抢走的吗?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还不说话算数啊?”
她隐忍多时的泪终于被他激了出来,一坐起身,就用戴着戒指的拳头砸在他肚子上,无助地低嘶着,双肩颤抖着,累渍沁在他里面那件柔软的毛衫上。
“女人的眼泪是珍珠,不要为了不值得的男人掉。”
他任她这么砸着,低低一声,裤袋里的手指一根根绷紧,逼迫着自己不去伸手拥抱她。
湛蓝一张白腻的挂满泪痕的脸稍稍抬起,那双湿润的清眸里又冒出一点点期盼。
“那你就不要让我哭啊。只要你答应我今后跟闵敏一刀两断,我就会原谅你。”
她是多么地想维持这段婚姻,哪怕这么卑微。她知道自己很没用,她也不想当什么厉害的女强人,她就想一直保留自己这份温柔,永远躲在这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身后。
我的傻湛蓝,现在把泪水流出来,以后就不会再哭了。
“你们这些女人啊,在情爱里总是不肯认输,总企图在男人身上寻找爱自己的蛛丝马迹,总试图找到能继续下去的理由,只是,结局总是让人失望。男人一旦说分手,就是真的分手了,知道吗?”
郎心如铁,大概说得就是靳明臻这种男人。
至少在肖韵琛面前,她不曾放下一点半点的自尊,可为了他,她却情愿当个傻瓜,去原谅他。
她轻轻抽噎着,从他温热的腰腹间离开,眼泪不断地掉下来,她好想痛快地哭一场,可这人还没走,她不敢放肆大哭,为了阻止哭声,她又只能死劲地咬住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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