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 (沈飞天)

　　胡志泽本人墨水有限，对这些艺术品向来就不感冒，胡茂元上过几次当之后，胡志泽便不许他在这方面有任何动作了。以胡志泽的脾气，他明令不许的东西，如果执意要做的话，负出的代价是很惨痛的。三儿子胡茂北前几年的经历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每个人在违背胡志泽意愿之前都会掂量着办。
　　李锦岚此时已经挂了电话，她对胡茂元一脸抱歉：“我爸爸刚刚出去了，那几件小玩意都由他珍藏，我们也不知道他放在哪里。要不我打个电话让他回来？”
　　“千万别兴师动众。我也不过是看一看，李叔叔既然有事，那便下次再找机会鉴赏。”胡茂元目光一转，盯了那碟点心一眼，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李若楠，看得李若楠莫名其妙。
　　“茂诚，走了，再不回去他们就该寻来了。”
　　胡茂元边说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去看李若楠。李若楠心里一跳，总觉得那目光难得的正经，莫名地带着难以叙说的怜悯之意，让她为之微微一颤。
　　“你不一块过来吗？”胡茂元说得极为自然，他的声音略低沉，仿佛有爪子在人的心房上挠了一下，李若楠第一次发现他的声音如此好听。
　　李锦岚本来想尽量忽略李若楠的存在，但胡茂元既然邀请了李若楠，她不但不好反对，多多少少还是得做出亲热的样子。李锦岚快速思虑了一遍，脸上堆着笑：“姐……姐姐也一块来吧。”
　　胡茂诚虽然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惊讶，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李若楠一眼。怪不得方才觉得她眼熟，李家姐妹容貌上都随了父亲，自是有几分相似之处，三姐妹当中就属李若楠的样貌最是出色。胡茂诚虽然与李锦岚联系并不紧密，但好歹也算沾边的亲戚，对李家的情况并不算太陌生。他一向只听说李家只有两个女儿，那眼前这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细看李若楠的面孔，仿佛带了点混血的血统，胡茂诚心里的震惊不小，对于自己方才的失礼，更是难以释怀。
　　“喔。”李若楠似乎很乐于见到李锦岚手足无措的样子，李锦岚既然喜欢演嘛，她自然就奉陪啦。李若楠露出一点玩味的笑容，与李锦岚的如临大敌相比，她的态度轻松自在，“好啊。”
　　回去的时候大家心情各异。其他人看见多出了一个人，不由得都盯着李若楠看，李锦华嘴角一撇，勉强把满心的不悦忍了下去。
　　立刻有人开口问道：“锦岚旁边的这位大美女是谁？”
　　李锦岚毕竟比李锦华老道许多，此刻已是面色如常，微微笑道：“这是我大姐若楠。”
　　又有人问道：“之前怎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美女，平时怎么给藏起来了。”
　　李锦岚还是微笑着解释：“她之前都在英国念书，前两个月刚回来。”
　　“哦。”
　　这句话里面的意思可是大有文章。大家都一副“我懂的”的表情，这在世家当中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了，有几个对李家知根知底的，彼此交换了心领神会的眼神。
　　李锦岚为李若楠一一介绍在场的客人，待走到王复贤跟前时，王复贤已经极尽夸张地打招呼：“HI，大美女。我就不用劳动锦岚介绍了。鄙姓王，王复贤，你叫若楠，是吧？朋友之间熟不拘礼，我以后就叫你若楠了。”
　　王复贤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他对美女一向抱着极大的热忱，先是握手的时候握了半天也舍不得松开，又开始一边打听：“若楠是刚毕业吗？”
　　李若楠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然后点点头。
　　王复贤毫不气馁，继续道：“不知道你平时有什么爱好？你是什么星座？”
　　都说交流星座是搭讪女生的致胜法宝，王复贤一看就是优越感十足又自命风流的那种。李若楠对这样的草包兴趣缺缺，没多少敷衍的兴致，只是含糊地应了声嗯。
　　王复贤一见李若楠搭理他就更来劲了，他开始信口开河，滔滔不绝下去了：“我这人看星相很准的，让我猜猜看。”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李若楠一眼：“若楠是双鱼座吧，看起来天生浪漫多情？”他见李若楠摇头，又在那边猜：“那一定是白羊座了，为人坦率真诚？这回一定不会错了。”
　　李若楠觉得这人有些滑稽，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秦望川立刻在一旁吐槽道：“我们的望川是有名的星座大师，十二个星座都猜上一遍的话，总有一个能猜中的。”秦望川其实原本对李若楠并无多大兴趣，不过他见王复贤厚着脸皮不断搭讪，就忽然有了搅局的兴致。横竖都是在玩嘛，有个对手就有趣多了。
　　王复贤耸耸肩，说：“要不你来猜猜看。”
　　秦望川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下，才说：“像李小姐这般美丽潇洒，热情奔放的，多半是射手座。”
　　李若楠微微一笑：“都不是。是天蝎座，传闻中报复心很重。”
　　秦望川和王复贤皆一愣，其他人已经别过头在偷笑。
　　“你们聊什么，聊得这么起劲？”胡茂元走过来问道。
　　王复贤故作幽默道：“我们在做星座讨论。没想到若楠这么有幽默感。哈哈哈……”
　　胡茂元笑着答了一句：“探讨出成果没有？”
　　有了胡茂元的搅局，李若楠顺势走开，胡茂诚跑到她身旁，好几次欲言又止，李若楠疑惑地望着他，胡茂诚低声道：“对不起。”胡茂诚心内不安，再次为刚才的事而道歉。
　　李若楠本已把刚才的事情抛开，现在火又噌地冒了出来，她的声音冷冽而尖锐：“你来道歉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却让我不得不再次确认自己的处境，让我那无聊又多余的自尊心再次受到伤害。”
　　李若楠方才待人虽然称不上热情，但好歹还是客客气气的，胡茂诚料不到她竟然如此敏感多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下这种情况，多说多错。
　　“饿着肚子就不要生这么大的气了。”
　　李若楠霍地转身，胡茂元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们身旁，他越走越近，这回轮到李若楠尴尬不已，她已经忘却了自己的愤怒，只想着能快速地从他眼前逃走。然而胡茂元却直直地挡在她面前，手里拿着几支烤串递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吧。我的手艺很不错。”
　　鸡腿表皮烤得金黄，韭菜和黄瓜看起来也很诱人，阵阵香气立刻勾起了馋虫，让原本没怎么吃晚饭的李若楠饥饿感更甚。
　　以李家目前的情况，家里最多雇三四个人，李锦岚在家里搞BBQ，事先又请了临时工将家里上下整饬了一番，里里外外收拾得很像个样子。晚上家里正忙着宴客，工人们都在为此做着准备，也无人有闲暇时间去替李若楠准备晚餐。谁都没想起这茬，反正她在这个家里根本无足轻重。能容许李若楠住在家里，李锦岚觉得自己很给父亲面子了。李若楠方才便是饿得狠了，才跑到大厅找吃的，最后只能拿冷掉的茶点充饥。不想胡茂元竟是个细心人，他在大厅看了一眼就能猜出大概，李若楠在尴尬之余又觉得有些暖心，甚至连胡茂元望向她的目光都觉得多了几分温暖之意。
　　她在胡茂元面前多少还是有些手足无措，全然没了在其他人面前的从容，她微低着头接过那些串串，讷讷地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说道：“谢谢！”
　　胡茂元笑了笑，对胡茂诚说：“去帮女士拿点热的饮料。”
　　胡茂诚立刻屁巅屁巅拿饮料过来，李若楠笑了笑，接过来时也说了声谢谢。胡茂诚感激地看了看了胡茂元一眼，胡茂元回了一个“我就是这么厉害”的傲娇眼神。
　　胡茂元已经捋起了袖子，一边拨弄碳火一边问：“你去那边看一看。想吃什么就说一声。”
　　李若楠正想说随便，胡茂元已经在那边说：“不要告诉我随便。这里东西不少，就是没有一样叫‘随便’的东西。”
　　李若楠扑嗤一乐。
　　胡茂元在那边点头：“这就对了。爱笑的女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
　　李若楠不禁又莞尔一笑：“这话听起来不错，你总结出来的？”
　　“当然——不是。”胡茂元笑，“这是古龙说的。”
　　李若楠一脸茫然。
　　“看过武侠小说没有？”
　　李若楠摇头。她刚上大学母亲就过世了，李国雄后来虽然资助了一部分，平时她还是得打些零工，大多数休闲刊物和电视剧都与她无缘。
　　“著名的武侠小说家。他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胡茂元叹了口气，“他善待了自己的才华，却没有善待自己的人生。”
　　李若楠尚年轻，还不明白善待了自己才华的人何以会善待不了自己的人生，只从胡茂元的话中听出了无限怅惋之意，心里竟然也多了几分迷惘和叹息。
　　他们这边正说得热络，李锦岚一面应酬一面目光复杂地望过来。方才秦望川、王复贤先后抢着献殷勤，就已经让凭空冒出来的李若楠在人群堆里颇受众人瞩目。后来其他人见她与胡茂元看起来私交似乎不错，那眼神就又不一样了，越发觉得这个小妮子手腕还是很高明的嘛。李若楠一出来，李锦华的风头，就被抢得连渣都不剩了。李锦岚苦心孤诣地替李锦华营造的机会，无形之中就被李若楠给破坏了。虽然这也许并非李若楠的本意，但李锦岚心里早就悄悄地记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