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眼底都倒映出对方狼狈又可笑的模样。
祝清晨面无表情别开眼,率先妥协,“算了,先找个地方过夜吧。今晚不能回去了。”
要这么满嘴酒气、浑身湿透地回去,不知道姜瑜得有多担心……
哪怕她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何况她压根不知道怎么解释。
苏州街沿河的里街上,有不少客栈,这一带每到春天,也有很多游客慕名而来。沧县的旅游业还在发展中,不算过度商业化,虽然没有周庄水韵、西湖南湖的名气大,倒也能吸引不少文艺青年。
如今正值初冬,游客寥寥,随随便便都能上客栈找着间空房。
两人沉默着走进最近的一家客栈,古朴的木门还开着一半,老板娘坐在前台看视频,综艺节目的欢声笑语响彻大厅。
老板娘自己也乐呵呵直笑,看得出,心情很好。
薛定:“开两间房。”
老板娘看得投入,头也不抬道:“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连视线都没从手机上移开。
薛定依言往外拿证件。
祝清晨却蓦地一僵,恍然记起,出门以前,原本在和姜瑜吃饭。祝山海来得突然,她什么都没带,就这么拎着擀面杖,和他一路打到院子外面。
钱包没带。
身份证没有。
连手机都搁在家里。
……
她侧头望薛定,“……我没带身份证。”
“没身份证可不行,现在查的严,一人一证。要是检查起来,你们——”老板娘的目光终于离开了手机,抬起头来看两人,一见他们落汤鸡似的站在那,话都没说完,吓一跳,“这,这是怎么搞的?”
薛定顿了顿,“不小心掉进河里了。”
顺带瞥了祝清晨一眼。
祝清晨假装没看见。
“这大冷天的,怎么会掉进河里?”老板娘也是匪夷所思的表情,“这得多……冷啊!”
她其实想说,这得多不小心才能掉进河里啊,但碍于两人这模样是在可怜,她也没真把话说全。
祝清晨低声求情,“外面太冷了,只能就近找个地方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晾一晾。麻烦你,能通融一下吗?这大冷天的,实在没法再在外面吹冷风了。”
老板娘迟疑片刻。
这一阵是旅游淡季,店里根本没什么生意,一人一证虽是原则,但比起做生意来说,原则这种事……
“你们只有一张身↑份↑证,真要开两间房,到时候查起来,我是绝对会被罚款的。这么着,我就当只有一个人来住店,给你们开一间房,只能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也别为难我。”
祝清晨还想再说话。
薛定开口:“好。”
她张了张嘴,没吭声,拢了拢衣服,被门外头吹进来的一阵冷风冻得直哆嗦。
房间在二楼,薛定拿了房卡,走在前面。
她默默跟在后面。
楼梯是木质的,走起来嘎吱作响,倒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进了屋,她朝他伸手,“手机借我用下。”
她要给姜瑜打个电话。
薛定掏出来,低头摁了摁……屏幕一片漆黑。
“进水了。”
“……”
进水了也不能不跟姜瑜打电话,要不然她铁定急死。
祝清晨叹口气,又拉开了门,“算了,我下去跟老板娘借手机。”
薛定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先把这身换了。”
“换成什么?”她干笑两声,“哪来的换洗衣物?真要我裸奔下楼打电话?”
“……”
踩着嘎吱嘎吱的楼梯往下走,祝清晨也有点发愁。
湿衣服是不能穿了,肯定要脱下来晾着。
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事在以色列的时候,他们俩也做过。可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至少两人是有衣服穿的,还有个卧室和客厅切分出私人空间,供他们独处。
如今倒好,两人要共享一张大床,还得脱得精光……
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头晕眼花,简直恨不能脚下一滑,一头栽下去,最好摔个人事不省,免得一会儿尴尬致死。
22.同床
第二十二章
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下楼后, 祝清晨在大厅问老板娘借了手机。
拨通姜瑜的电话, 果不其然听到对方焦急的声音。
“你去哪了?这么晚还不回来,电话也没一通,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余光扫到老板娘想笑又没笑出来的表情, 她站远了些, 有些尴尬。
“朋友从国外回来, 今晚大家聚一聚,就不回来了。”
姜瑜一顿,“朋友?就是刚才在院子外头那个男的?”
“……对。”
“那大家又是谁?”
“就一堆老朋友, 说了你也不认识。”
这么多年, 她来来回回就童艳阳一个关系紧密的朋友, 在沧县哪来什么老朋友?
这一点, 她知道, 姜瑜也知道。
于是姜瑜沉默两秒, 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问她:“祝清晨,你应该知道, 两个人不算大家吧?”
“……不都说了还有别的朋友吗?”
“是吗。”姜瑜明摆着不信, 又默了默, 似在隐忍,最后若无其事叮嘱一句, “你也这个年纪了,多的妈妈也不说什么, 唯独一点, 就提醒你一下, 做事要想想后果,不要出了什么岔子自己都承担不了,所以要做好安全措施——”
“妈!”
祝清晨适时打断了她。
和父母讨论这种事,真是世上最尴尬的事,没有之一。
她扶额,风从门窗涌进大厅,身上一阵阵发冷,冻得她直哆嗦。
“不跟你多说了,总之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姜瑜似乎叹了口气,声音轻了几分,“以前对你关心不够,是妈妈的错。现在想关心了,又无从下口,你也不太接受……”
“……”
“清晨,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不是那种保守死板的人,虽然弄不明白你们年轻人现在的想法,但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其余的,妈妈也不过分干涉。”
祝清晨而耳边传来姜瑜若有似无的叹气声,心脏满满紧缩成一团。
挺心酸的吧,母女之间到了这个地步。
想关心彼此,她说得艰难,自己也听得默然。
“……我知道了。”她说了再见,把手机还给老板娘。
仍是没忍住叹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往楼上走。
那上头,可还有更棘手的状况在等着她。
客栈是仿古建筑,木质阶梯,木质雕花门。两侧的廊灯是铁质灯盏,清辉幽幽。
踟蹰着站在门外,祝清晨迟迟没推门进去。
薛定给她留了门,透过门缝,室内哗哗的流水声清晰可闻……他在洗澡。
好容易酝酿好了,推门而入,却又恰好撞见他从浴室出来。
薛定赤着上身,腰间围了条浴巾,头发湿漉漉搭在面颊上。
他倒是镇定自若,“打完了?”
“打完了。”
“嗯,赶紧冲个热水澡,免得生病。”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水壶,在纸杯里倒了满满两杯热气腾腾的沸水,“刚烧的,先给你晾这,等你洗完就差不多能喝了。”
他的态度太寻常,仿佛两人还在以色列似的,同处一个屋檐下,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共同生活,却又互不干涉。
她心里也稍微松坦了些,点头,脱去湿漉漉的鞋子,换上房间里自带的拖鞋,往浴室走。
可仍是不自在。
浴室的玻璃是磨砂的,虽看不真切,但能影影绰绰看清轮廓。
隔着玻璃,她看见薛定在桌前,端着水杯吹气。
微微一顿,转身,强装镇定窸窸窣窣脱衣服。
她知道,他能看见她。
看得见她垂首洗头的姿势,看得见她往身上抹沐浴露的样子,看得见……她身体的轮廓与弧度。
大概是心里有顾虑,这个澡洗得飞快,她用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深吸一口气,出了浴室。
空气已然有了温度,不再同她进浴室前那般阴冷。
她抬头看了眼正呼呼吹气的空调,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功不可没。
屋内依然是仿古风格,乌木地板,乌木灯盏。
正中是张木质雕花大床,四周还垂着轻柔的纱幔,夏天是蚊帐,冬天则是……情趣。
她攥着浴巾接合处,怕松了,迟疑地站在那,没动。
薛定坐在离她较远的大床一侧,也没抬眼看她,只隔了层纱幔,轻描淡写问:“不好意思?”
“……”她不说话,并没什么勇气掀开纱幔坐进去。
太暧昧。
□□静。
太慌乱。
太叫人惶惶不安,心里没个着落。
薛定垂眼轻笑两声,又问:“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她长叹一声,终于伸手拉开床帘,“我是怕我自己把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