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不客气地笑,“反正痛的又不是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进厕所之前,薛定瞥了她一眼,“祝清晨,你这脾气硬得跟个男人似的,我真怀疑这世界上有哪个男的跟你在一起时,还能觉得自己是个爷们。”
祝清晨闻言,忽的一顿,忘了反驳。
她清楚记得,苏政钦也曾经说过这话。
他们吵架时,他们闹得鸡飞狗跳时,他就是这么咬牙切齿对她说的:“祝清晨,你他妈硬气得跟个男人似的,就不能稍微像个女人一样不那么要强?稍微妥协一下会死吗?”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你跟我在一起那天就该知道我的性格,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是,她一直就是这样烈性,像是匹野马。
苏政钦气得跳脚也好,无数次试图驯服她也好,她始终如一,像个战士,以卵击石也义无反顾。
后来呢。
后来苏政钦总会妥协,因为摸准了她吃软不吃硬,一旦他放低语气说些和好的话,她便不再抵抗。
祝清晨惯于武装自己、手持利器刺向敌人,却唯独不懂如何抗拒身边人的温柔。
所以他们的争执多都以苏政钦的软化,她的不再计较告终。
除了这次。
祝清晨忽然有点想明白了,苏政钦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把她的照片拿去发表,大概也是料定了她会妥协。他以为只要像从前那样,说几句好听的话,服个软,她就会退让。
汹涌浪潮袭上心头,她扶着薛定的手微微用力,脸色发白。
薛定注意到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不动声色瞥她一眼,“这么开不起玩笑?”
祝清晨蓦地回过神来,抬头说:“你直说自己男子气概不够,不就行了?非得拐弯抹角把罪责推给我。”
他倚在门框上,将她转瞬即逝的巨大情绪尽收眼底,似笑非笑,“是,是我的错。”
她索性撒手不扶了,转身就走,“狗咬吕洞宾。”
身后传来薛定懒洋洋的声音,“不帮我上厕所了?”
她没好气,“裤子也要我帮忙脱?”
可说归说,她听见薛定扶着墙艰难往里走的脚步声,还是顿住了步子。
他把门关上了。
她就站在门口等。
怕他摔,她又在门外嚷嚷一声,“别逞能啊。你要摔个狗啃屎,我还得大半夜帮你叫救护车。实在要我帮忙就吱个声,关键时刻也别顾及那么多,反正你也不是看一眼就要人负责的大姑娘。”
厕所里传来薛定的轻笑声。
“虽然刚才已经夸过一次了,但还想再说一遍,祝清晨,你可真够爷们儿的。”
祝清晨没有生气,只是想了想,在门外不卑不亢说:“你以为谁都像乔羽那样,时刻有个哥哥照应着,可以娇滴滴的,有充足的本钱当个柔弱的妹子?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人可以依靠。孤身一人的,就只好像个爷们儿一样依靠自己,因为没有软弱的资本。”
她肩上有重担,从小就有。
过去五年也曾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直到前一阵,那个依靠突然成了背叛,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
厕所里顿时没了声音。
片刻后,薛定转移了话题,“你别在门口站着,去客厅等。”
“怎么,你害臊?”她立马笑了。
“……”
“别啊,反正都说我有男子气概了,那就把我当兄弟啊。同性之间,撒个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薛定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女人,总在他体谅人打让手的时候,顺着杆子就爬上来了。
他站在那,从厕所里面把门推开,微微笑,“说的也是,都是同类,关什么门。”
祝清晨的脸上红了又青,骂了声有病,转身就去了客厅。
身后是他低低的笑声。
她在客厅等了等,原本想在薛定如厕完毕后扶他回卧室,哪知道他居然自己扶着墙往客厅走过来了。
当下一愣,“怎么不叫我?”
薛定看她一眼,“你这暴脾气,我还真不敢劳驾你。”
她翻了个白眼,“不敢不也劳驾一整天了?也不差这点。”
他略一沉吟,笑,“也是。让你白吃白住,还是该适当奴役一下。”
祝清晨拿眼瞥他,却看他唇角带笑面满春风的样子,哪里像个伤残人士。
这男人,说话特气人。
看他笑得好看,她想怼他的,却又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是,是是是,我吃人嘴软,住人的腿短。”
她推他去卧室,帮他躺回床上。
薛定没怎么说话,因为行动时总会牵动伤口,疼得慌。他默不作声抬眼看絮絮叨叨帮他的女人,她嘴上很硬,但手上总归是温柔的,动作放得很轻很轻。
挺巧的吧,几天之内遇见了好几次。
在便利店打电话说浑话,在戈兰高地的大雨里又哭又笑,原以为结了仇,她却又意外救了他。
一个挺怪的女人。
藏着秘密,笑的时候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疲乏和伤痛。
春末的以色列已经有些燥热,祝清晨穿着短袖,扶他上床的全程几乎都与他肌肤相触,手帖着手,很有些不自在。
替他搭好薄被,她退后一步。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昏黄灯光洒落一地,莫名温柔。
“还有什么要你做的?”床上的男人抬眼看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懒懒地说,“那就,做个好梦吧。”
8.笨蛋
第八章
大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吵醒了。
薛定睁眼,发觉客厅里有人在哭。
哭声不大,更像是小声呜咽,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呢喃。
但他向来浅眠,一丁点动静也能醒来。
不知道客厅里的女人出了什么事,薛定低声叫她的名字:“祝清晨?”
没有回应。
她还在时断时续地哭着。
薛定眉头一皱,支着床沿爬起来,背上好几处缝了针,因为肌肉拉扯,疼得他太阳穴突突的跳。
可她在哭。
他忍耐着痛楚,到底是下了床,趿着拖鞋推门往外走。
客厅里也不完全是漆黑的,窗外有路灯光透进来。
室内仿若蒙了层影影绰绰昏黄的纱。
薛定扶着门框,站在卧室门口,看见祝清晨侧卧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小团,哭得断断续续,像只猫。
他扶着墙走近了些。
女人闭眼缩在那,面颊上湿漉漉淌着微光。双手紧紧攥着,口中尚在呓语。
……原来是梦哭。
他松口气,又觉得无语。
费了老大力气爬下床,痛得死去活来,就为跑这看她梦哭。
背上还一跳一跳地疼。
他站了片刻,隐约分辨出她一直念着两个字:整齐。
还是蒸汽?
又或许是争气。
薛定瞥她一眼,转身欲走。
茶几上祝清晨的手机却忽然发起光來,黑暗里屏幕亮得刺眼。
他一顿,看清了上面的字。
苏政钦。
一瞬间了悟。
所以不是整齐,也不是蒸汽,更不是争气。她在梦里哭着叫出的,是一个叫苏政钦的名字。
屏幕亮了一会儿,来电终止,屋子里再度暗了下去。
他准备离开,那人又打电话来了。
是有急事?
他迟疑片刻,从茶几上拿过手机,却忽然发现在那名字之后有个数字,37。
整整三十七通未接。
薛定看了眼还在小声呜咽的女人,把手机放了回去。
分手了吧?
分个手居然还跑出国了。
一个睡着都在哭喊对方的名字,一个大半夜觉也不睡光顾着打一通不会被接通的电话。
真够作的。
他借着手机的光又看了祝清晨一眼。
白日里强硬又冷静的女人哭得满面泪光,完全没了坚强的表象,缩成一团像只流浪猫。
临走前,他忍痛弯腰,从地上拾捡起不知何时滑落的薄毯,替她搭好。
无声地叹口气,扶着背慢慢往回走。
然而薄薄的木门不顶事,后半夜她的哭声还持续了好一会儿,清晰传进卧室。
薛定躺在床上睡不着,耳边尽是她小猫似的叫声。
抬手扶额,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
*
因为没睡好,翌日,薛定睡过了头。
转醒时,窗帘缝隙里已然透进以色列热烈的日光。
客厅里有人在说话。
他望着天花板,心想,难道那女人还在说梦话不成?
祝清晨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眉头蹙得紧紧的。
“知道了知道了,再过几天就回来。”
几秒钟后,嗓门儿又大了些。
“说了几百遍了,这边比你想象的安全太多,毕竟我们自己国家也就发展中国家,人这已经是发达国家了。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