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想了好一阵,纪恒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做起了梦。
毛豆出现在梦里,一看到他,哭得全是眼泪鼻涕。
“舅舅……呜呜呜……”
纪恒忙把毛豆抱起来,“怎么了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毛豆钻在纪恒怀里,哭得更大声,“舅舅你快回来哇哇哇……”
“别哭别哭,慢慢说。”纪恒被毛豆哭得心也急了起来。
毛豆到底年纪还小,说不出个大概,但纪恒还是隐隐约约听懂了些。
宫里的人来查账,纪府往年的账目都好好的,可唯独今年的好像出了个很大的漏洞,上面的人震怒,认为纪家在采买中私吞应银两,现在正在彻查,为此纪茹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四处找证据求人,但是最关键时刻却找不到当家的纪恒在哪里,要是真被坐实这个罪名,面临的便是抄家流放之罪。
纪恒惊出一身冷汗,倏地一下便醒了。
他手上有些黏腻,是刚才给毛豆擦的鼻涕和眼泪。
纪府的帐怎么可能出岔子,怎么会被揪出漏洞,皇商最怕的就是这些,只要一被坐实罪名,纪府就要完了。
纪恒立马翻身下床,他拉开窗帘,抬头,外面明月皎皎,浑圆如玉。
今天是几号?
十五!
这个十五错过,还得等下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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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苏正睡得香甜,身边的床榻却突然一沉。
她眯起眼,恍惚看见身边有个黑色的人影。
“啊……唔!”
“是我。”纪恒及时堵住叶苏的嘴,尖叫没发出来。
叶苏掰开纪恒堵在她嘴上的手,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惊吓怦怦直跳。
“你怎么进来的!”
“我悄悄配了你们家钥匙。”
“你!”能耐。
纪恒突然翻身,把叶苏紧紧箍在怀里,“叶苏,帮我个忙好不好。”
“你干嘛!”叶苏用力挣。
纪恒声音在抖:“纪家出事了,我要回去一趟。”
回去?回哪儿去?叶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半分钟后才明白纪恒说的回去是回哪儿去。
他,要回去了。
叶苏心里突然就垮了,山崩地裂一般,泪水淌出来,洇湿枕头。
她怎么就忘了呢,一直习惯了纪恒在这里,哪怕是跟他吵跟他闹,却一直不去想,他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她还以为他一直会在这里,在他今晚说出他要走之前。
没开灯,纪恒感觉到她在哭。
“别哭别哭,乖啊,我只回去一个月,很快就回来。”
“你不会回来了!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
他还是不要她了。
“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我怎么不要你,纪家出大事了,我不回去可能就全完了,你好好拍戏,等我。”
“只是一个月?”叶苏凄然地笑。
纪恒一哽。
他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要是,他没能挽回得了局面怎么办。
抄家,流放,或者是没命。
他突然很庆幸,庆幸叶苏不在纪府,不会牵连到她。
叶苏已然明了,人要走,她也留不住。纪府很重要,那里有他的家业,他的亲人,还有……他的女人们。
“你要我怎么帮你?”
“对不起。”纪恒吻闭叶苏的眼睛。
他特意揣了T,为的是他要是真的回不来了,不会再给她留一个孩子,负担,累赘一样的孩子。
身边空了,温度终于还是渐渐冰凉了。
叶苏捂着被子,泪如雨下。
第69章 第六十九道光
纪府,书房。
一身官服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纪恒站在他身侧,头戴一顶风帽,神情尚可。
“多谢赵兄。”纪恒朝着官服的男子施了一个礼,“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若不是你在其中替我周旋,纪府上下怕早都已经被扣上了无妄之灾。”
“纪兄多礼。”官服男子忙回礼,“你我自幼相识交好,这次的事情我施以援手是理所当然,账上我已经初审过了,现在正拿给呈给父亲,账目也写的清清楚楚,江南的那批银子怕是宫里当初交接时候的疏忽,这才酿了事。”
两人同时起身,赵贤脱掉自己官帽,在纪恒书房里走了两圈。
“这些年你这书房布置还没变,画啊字的,不像是个皇商大老爷的地方,更像是谁家醉心诗词风雅潇洒的少爷。”
纪恒一笑,“我没变,你可变了,世子大人。”
“快别打趣我了,什么世子大人,明面上是世子,实际就是个过继的儿子,成日里受人非议不说,压的事到还不少,我看唯一有点用的就是你府上的案子交到了我手上,我看着咱俩的交情当为你尽心竭力。”赵贤摇头笑道。
沛国公年老,一生膝下无子嗣,前两年便把他过继了过去,封了爵位当了世子。
纪恒给赵贤看了茶,赵贤官帽已脱,两人对坐话起了家常。
“你这些画不错。”赵贤指了指纪恒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副山水图。
纪恒回头看了看,“赵兄要是喜欢我便把它赠与你。”
“那不敢当不敢当。”赵贤连连摆手,“我随口说说而已。”
“赵兄别跟我客气,我行走各地就好收集些古玩字画,你若是喜欢我再送你几幅,略表心意。”
纪恒抱来一个画匣子,打开,里面排着好几个裱修精致的画卷卷轴。
“论风雅还是比不过你。”赵贤拿起一副画卷,缓缓展开,在看到画的内容的时候轻疑了一声。
纪恒一看,发现画卷里是叶苏的一副画相,他去年叶苏生辰时给她画的,叶苏抱着团扇坐在椅上,脸上笑容淡淡。纪恒有一手好丹青,画相里的叶苏跟真人相差无几。
纪恒忙想伸手从赵贤手里夺过卷轴,“不好意思赵兄,我拿错画匣子了。”
这个画匣子装的全是他给叶苏画的画相,他从十四岁一直画到十九岁,平日就装在匣子里,估计是他走后有下人来整理过给挪了位置,所以刚才才会拿错。
“等等。”赵贤挡了一下纪恒伸过来的手,仔细盯着画相上叶苏的脸,“这……是不是你那个小妾?就是当年你带她跟咱们一起去踏青,她迷了路,后来追在你马后面跑的那个小妾。”
纪恒有些不自在叶苏的画相就这么被赵贤盯着,又不好再伸手去夺,只能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她人呢?”赵贤卷回画卷,又重新打开另一幅,这副是十六岁的叶苏,脸上还是稚气满满,眼角眉梢却已经被纪恒娇宠得带了几分风韵。
纪恒想到叶苏,灌了一杯茶,“没了。”
纪府的叶姨娘已经没了。
赵贤眼睛一直紧紧盯着画相,也顾不得纪恒会不自在,把匣子里所有的画都拆开看了一遍。
他越看脸上的表情便越古怪,迟疑着开口:“纪兄,你这个妾的后腰腰臀交际处,是不是有一个粉红的小胎记?”
“你是怎么知道的?”纪恒心里一惊,叶苏后腰腰臀交际处确实是有一个粉红色的小胎记,他看过无数遍,吻过无数遍,说是叶苏投胎时被神仙打上的记好,不过这等私密的事情,又怎会被外人得知?
赵贤抓住纪恒的手,“纪兄,快跟我回国公府一趟。”
“到底做什么?”纪恒被赵贤拉着走了两步,摸不着头脑。
赵贤走出两步后又折回来,一手抱起装满了叶苏画相的画匣子,一手拉着纪恒,火急火燎地奔到了沛国公府。
两人进了国公府不过一阵,就有一列官兵出府,一直到了京城里最混乱的那条街,找出一个面皮白胖的女人,是叶苏姑姑。
……
纪恒出国公府时天已经黑了,他翻身上马,腿上动作有点恍惚,试了好几次差点没跨上马背。
纪恒驱马在街上慢慢地走,不再是当年那个在街上率着人横冲直撞,提缰从小叶苏头上跨过的少年。
难怪,他在见到叶苏“爹”和叶苏“姑姑”时心里都会暗暗觉得叶苏跟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怎么可能像,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纪恒笑得有些惨淡,没想到纪府六两银子买来的小丫头,竟然是沛国公的独女。身份尊贵,远在他一个无官无爵的商人之上。
当年先皇病重,诸皇子夺嫡,沛国公护送最小的皇子如今的圣上一路躲避兄长的追杀,路上追兵迫近,沛国公手下人手又少,一行人大马路上目标昭昭。沛国公犹豫不过片刻,便狠心抛下自己怀着孕行动不便十分累赘的妻子,带着皇子藏到了深山里。
国公夫人被追兵追上,堕入风尘,遇上了叶苏的酒鬼养父,她忍辱把叶苏生下来。那时新帝已经登基,她小月未出便独身回了已经因辅佐新帝登基有功而门楣一新的国公府,她自刎在狠心的丈夫面前,临死前沛国公一再追问孩子的下落,国公夫人只肯吐露孩子后腰有个胎记,撒手人寰。
沛国公薄情,当年找了一阵子没找到后便也心淡了,想着自己还会有孩子,哪知道可能是老天爷的惩罚,多年来,他自那之后娶了无数的女人,却却无一人诞下子嗣,现在沛国公年老,过继赵贤在膝下,同时又开始费劲心思寻找他当年的那个女儿,即使是女儿,也是他唯一亲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