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笑着,山温水软的明净,像是笼着一城半川的细雨。陆沉不自觉的抚上左胸,那里挤挤攘攘藏着一个小秘密。纠结而犹豫,但始终没有拿出来。
这样安静的时光总是过得比想象中快,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怀音站起来,覆盖在腿上的毯子逶迤落下,她笑着说新年快乐,然后打了一个哈欠,准备上楼去洗漱睡觉。
陆沉站了起来,视线追逐着她的背影。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停止了上楼的动作。
他走到一侧接起来:“喂?”
“陆沉,新年快乐!”那端,是贝涟漪清亮的声音,借着电流穿透耳膜。
陆沉看了一眼墙角的落地钟,道:“北京时间,新年已经开始了!”
“是啊!可是我没有等到你给我的新年祝福,幸好有时差存在,让我有机会和你说新年快乐!”她笑着说。
“你是在抱怨吗?!”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淡淡的喑哑。
“哪敢啊?!”贝涟漪靠着阳台的玻璃门,在黛城沁凉的空气中弯了眉眼:“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仅此而已。”
“怎么会?!”驾轻就熟,深情如斯:“涟漪小姐的美,过目难忘。”
一场似真似假的寒暄,藏了多少试探与衡量,最后的结果是两相愉悦,皆大欢喜。上楼的时候,她房门紧闭,灯光已熄。
陆沉在怀音门口站了片刻,那个被他捏的近乎变形的盒子,也被他扔到了抽屉的最深处,蒙灰蒙尘,不见天日。
新年伊始,万象太平。但是对贝振铎来说,这个新年,注定不怎么太平。
年后天启集团第一次董事会,贝振铎尝到了迎头一击的味道。董事会的最终投票结果否定了身为董事长的他属意的所有提案,贝清远到市场运营部的计划被搁浅,最后被安排至公关部做见习。更重要的是,董事会通过了一项整合集团子公司的计划,将几个盈利性较差的子公司重新按市场资源整合,辞退了经营不善的管理人,通过了新的人事计划。
而那些被辞退的管理人,身上无一都有一个鲜明的烙印:亲贝派。
董事会结束,贝振铎看着陆陆续续走出去的董事,心头冷笑。反倒是梁征,挺着胖嘟嘟的大肚子,走到他身边,语气里含着几分感同身受。
“振铎啊,你也别想那么多,这些子董事,都是老油条了,一个个心眼比狐狸都多。他们也不是故意针对谁,还不是为了集团好。剪除拖后腿的羽翼,咱们集团才能轻装上阵,更好的发展嘛!至于清远,不管是公关部还是市场部,都是集团的部门,是金子哪里都能发光,我相信他会做好的!”
贝振铎鼻子翕动,微微一笑:“清远到底年轻了些,多历练一些也是好的。倒是没想到阿唯,这两年来愈发出色,给集团做出了不少贡献,今天董事们可没少夸他。”
梁征哈哈大笑:“他那些都是侥幸,你可不能夸他,再夸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贝振铎也笑:“你啊,就是太谦虚了。”
回程的气压低迷到极致,贝振铎一言不发,嘴唇紧闭。因为严肃,嘴角的法令纹愈发清晰下垂,面色也比以往更加阴厉。贝清辉与贝清远不与他同车,但很明显,他们那里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回到贝宅,贝涟漪听到动静下楼,敏锐的发现父亲的脸阴沉的厉害。她叫了一声爸爸,贝振铎喉咙里压出了一声嗯,看也不看她的就上楼直奔书房。
贝清辉跟在后面,几不可察的给了她一个眼色,快步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书房里穿了一声脆响,接着就是贝振铎的怒吼:“你还有脸说,今天他们就差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贝清辉没用了,你还敢在这里推三阻四找原因!有那么多推卸责任的时间还不如承认你自己不中用!!!”
贝涟漪眉心重重一跳,掌心握紧,指甲不知何时嵌入了掌心,她竟然觉察不到疼痛。
贝清辉额间被飞溅的水晶杯碎片划破,有几滴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像打翻了他依旧没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场怒吼,贝振铎心头的火气泄了几分,也懒得再看贝清辉的模样。他转过头,问贝清远,语气里含了几分期待:“清远,你怎么看?!”
贝清远斟酌了一下,说道:“梁叔叔做事向来稳扎稳打,这次闪电式的突袭不大像他的风格,倒是像极了阿唯哥一贯的作风。只是单凭阿唯哥的能力,他好像还做不到这个程度。”
贝振铎点点头,看向贝清远的目光里带着赞许与满意。
几十年的老伙伴,梁征那个人是什么性子,贝振铎清楚的很。说好听点叫稳扎稳打,不好听了就是瞻前顾后。今日之事,的确不像他的风格。至于梁唯,虽有几分聪明,但毕竟火候不够。仔细想来,应该是背后有人起了推波助澜之用。这个人不仅帮着梁唯做局,还征得了梁征的同意。
只不过,今日之事与其说是发难,倒不如说是试探。
试探什么,不得而知。但是,发难也好,布局也罢,他贝振铎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打他的主意。今日他们敢修剪他的枝桠,来日就敢将他连根拔起。
“去查查梁唯这段时间有跟什么人接触,尤其是最近认识的。”贝振铎吩咐贝清远。
“是,爸爸。”贝清远应道。
“你做事,爸爸放心。”好像又怕他有什么想法,贝振铎语气里充满了安抚:“清远,虽然去公关部不是你我的本意,但是爸爸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想法,摆正心态,好好做事。”
“无论在哪里,都是为集团工作,这里面的分寸我懂。”
贝振铎满意的点点头:“唔,去吧。”
视线移向贝清辉,他额头的猩红像是污了一副名画的墨渍,贝振铎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行了,你也出去吧。”
贝清辉沉默的点点头,手抚上金属门把的瞬间,贝清辉耳朵里落入不轻不重的一声。
扶着门把的手陡然握紧,凉意透过掌心传达至心脏,贝清辉死死的要着后槽牙,将涌上喉间的那声怒吼压了回去。因为太用力,他额间青筋毕露,面容扭曲,像是暗夜里按捺不住的恶魔。
贝涟漪拿着镊子夹了酒精棉小心的给贝清辉额头和面颊上的伤口消毒,先给他贴创可贴的时候,却被他拒绝。
“不用了,过几天就好了。”有些伤口,暴露在空气里会比捂得严严实实好得更快。
小小的创可贴被贝涟漪攥在手心,再张开手,褶皱如皴裂的山脉。
兄妹二人对坐无语,半晌,贝清辉终于开口,说:“涟漪,明天我要去一趟拉斯维加斯。”
贝涟漪张了张嘴:“我去吧。”
“不要,我去就好。”贝清辉抹了一把脸,试图驱除从心底涌上来的疲惫:“这种事,原本就该我做。”
更何况,贝清辉太清楚涟漪的心思。如果让她去了,以感情为要挟,以后她注定会永远低人一等。
“他会答应吗?!”
“不知道,但总是要试一试。”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我沉哥给怀音准备了什么?
第10章 小荷官
10
金棕榈酒店套房,在贝清辉的请求过后,是一片哑然的沉静。
陆沉两腿交叠搭于前方的茶几上,目光触及之处是一副印象派油画,线条扭曲,像濒临疯狂前最后的呐喊。
“贝先生,你很有意思。我和你之间不过几面之缘,对于你的提议,你不觉得太唐突了吗?”陆沉好整以暇道。
“我知道很唐突,但是这对于我,对于贝先生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贝清辉手心有汗,湿湿的,黏腻的难受。
“贝先生,我们都坦诚些。”陆沉懒散的转了转脖子,言简意赅道:“事实就是,你看中了我的钱,希望能用我拥有的金钱作为你的后盾,让你在天启集团的争权夺利中站稳脚跟。你看,我并不认为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中国有句古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陆先生可曾知道?”
看着陆沉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贝清辉继续道:“陆先生想回国发展,势必就要与当地的政府与商界打交道。当市场这块蛋糕的利益分配已达成约定俗成的协议的时候,对于不请自来的外来户,免不了面临被排挤的命运。所以即便你腰板再硬,也难免要有低头的时候。但如果这个有人肯为陆先生你引路,而这个引路人在当地还有着巨大的话语权,那这个结果就会很不一样。”
“当然,陆先生也可以说你放弃回国投资。但是,”赶在陆沉开口之前,贝清辉一鼓作气:“陆先生,没有人会嫌弃钱多,即便它对你来说只是个数字。”
贝清辉的话似乎终于唤起了陆沉心底的些许重视,他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与漫不经心,细细沉吟之后,道:“贝先生,如果我答应你,那么我为你提供的将是货真价实的真假白银。但是你呢,只拿了一句以后会为我引路来搪塞我,空头支票我也会开,你太没有诚意。”
“我知道,所以在来之前,我为陆先生准备了这个。”贝清辉打开随身带着的牛皮包,将两份文件拿出来推到陆沉面前:“这是两份股权转让合同,我和涟漪在天启集团的全部股份一共是14%,悉数转让给陆先生,这就是我们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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