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的擦了擦唇角,眼神倏然变的冷硬。从包里翻出那张躺了很久的名片,她拨通里名片上的电话。
陆沉到的时候,金禾已经到了。
他在她对面坐下,双手交叉,置于桌上,十分的闲散:“不知道贝太太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金禾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细细的审视着陆沉。
无疑,他生的很好。眉含秀致,眼藏丽景,端的是年轻风雅的人物。但是他的眉眼之间,却和过去的那个人,没有相似之处。
“你和樊行远是什么关系?”不想拐弯抹角,金禾直接问道,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想着拿谎话来搪塞我,那天,我看到了你站在行远墓前。”
“啊,你看到了啊。”陆沉似是恍然大悟,前倾了身子:“你觉得,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我不想和你打哑谜,绕弯子,陆沉,我今天之所以来找你,就是为了开诚布公。我希望,我们能好好谈谈。”
“好啊,好好谈谈。”陆沉很配合:“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我和樊行远的关系,你能给我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要。”金禾斩钉截铁。
“贝太太果然爽快!我想要的很简单,樊行远死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沉死死的盯着金禾,看得见她骤然收缩的瞳孔,还有渐渐平复下的坚定的眼神:“你呢,行远是你什么人。”
“家人。准确点说,他是我舅舅。”
金禾愣了几秒,半晌捂着脸,低低的笑起来。再抬起脸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水光闪过。
“其实说起来,很多年前我就见过你,虽然只是一张照片。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没想到,还能遇见你。这个秘密我藏了十五年,准备带进坟墓里,等到了行远面前,亲自和他解释。”金禾看了一眼陆沉:“但到了今天,你想知道,我也想说,正好。”
十五年前的深夜。
那一天天气很冷,冬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到了晚上,愈发大了起来。贝清远还小,玩闹了一整晚,好容易哄着他睡着了,金禾才有自己的时间。
老式留声机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她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盯着雨幕交织的夜空,心里的不安一寸寸的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骤然敲响,她猛地站起来,裹在身上的毯子滑落,差点绊住了她。
她秉着呼吸,小心的走到门口,压低了声音:“谁啊。”
“我!”门外是压抑的声音,好像带着无限的恐惧。
她听出来是贝振铎,连忙打开门,却看见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透紫,失魂落魄像鬼一样。
她连忙把他拉进来,想要拿毛巾给他擦头擦身上,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
冰凉,刺骨,她惊了一下:“怎么了?”
“行···行远,死了。”
轰隆隆,像是有冬雷炸响在耳边,金禾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樊行远死了,我杀了他!”贝振铎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双手揪着头发,不停的说:“我也不想的,都怪他,一直逼着我。我让他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处理好。但是他不听,还要去警察局检举我,我没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心里的巨浪滔天,可是这一刻,金禾却无比的镇静。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当下她不能镇静,已到了穷途末路的贝振铎,连她都不会放过。
所以她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让他换下湿透的衣服,又让他泡了一个热水澡。当温暖重新回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的理智也渐渐的回来。
他抓着金禾的手,眼底是极度的热切:“小禾,你要帮我。”
“所以,你就帮他了。”过去的年月里,陆沉有时候会问自己,如果舅舅不是贝振铎杀的,他会怎么办。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进,贝振铎的可能性越来越大。直到今天,从金禾口中得知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我帮他了。”金禾冷静的说着,像是在说一件和她无关的事情:“我帮他作证,证明那晚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从来没有出去过,也没有去过樊行远的山中别墅。还利用我做过行远秘书的便利,在合同书上盖上了行远的印,将挪用资金的罪名转移到了行远的头上。”
“那个时候,对我来说,那是最好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最好的最正确的选择?”陆沉喃喃重复一遍,讽刺的笑:“是啊,梁征也说过一样的话,舅舅的死,成全的不过是你们肮脏的内心。”
“你说的对,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要为我自己考虑,也要为清远考虑。”金禾冷静道。
“贝振铎也的确守信,此事之后,你成为名正言顺的贝太太,贝清远也不再是外面的私生子。”陆沉哂笑:“这笔买卖真的很划算。”
“是。我昧着良心做的事,是一定要有回报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做。这就是投入和产出。”
陆沉该愤怒,也该大声的指责她,但是现在这一刻,他突然失去了力气。
他在想,舅舅躺在冰冷的大地上,被冬雨不停洗涮的时候,在生命流尽的最后一刻之前,他会不会后悔,认识了狼心狗肺的贝振铎、梁征,还有金禾。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诉说自己有多么的无可奈何,每一个人都在说他们也不想,都是被逼无奈,都是因为命运作弄。
但都是借口,他们或者亲自动手,或者是帮凶,用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换取了他们私欲的满足。
“我很想问问你,为什么今天,愿意告诉我。”就像她说的,她可以把这个秘密藏一辈子,带进坟墓里。
金禾苦笑:“如果可能,我不会说。但是,为了我的清远,我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贝振铎想拿我儿子顶缸,那我就先让他万劫不复,即便是赔上我自己,那也值了。”
“你不后悔?”在这一刻,陆沉突然觉得母性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从未在他妈妈身上得到片刻的温暖,而金禾固然可恶,却对贝清远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当然不!”金禾眼神幽远,虚空盯着一处,慢慢的说:“我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很多,但总要有一个人,是我全心全意付出,一点都不能亏欠的。”
突然调转视线,金禾死死的盯着陆沉:“陆沉,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也会做到。但是所有的事情和清远没有一点关系,他是无辜的。”
“我和你们不同,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对他怎么样。贝清远也和你们不一样,他有底线。”
金禾笑了,眼底滚出泪,得到了陆沉的承诺,她突然觉得,她好像再也没有可以让她害怕的东西。
她站起来,拿过另一侧椅子上的包要离开,却又停下了脚步:“过去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不去天启应聘,不认识行远,尝不到爱而不得的痛苦,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金禾机械的走到车边,打开车门钻进去,哆哆嗦嗦的握上方向盘,突然像疯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她脑袋里不停的回想着陆沉的话,一遍又一遍。
陆沉说:“舅舅有一个随身的黑色笔记本,我曾经翻开过。扉页的夹层里藏着一张照片,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我问他是谁,他说,她叫金禾。”
“他还告诉我,金禾是一个漂亮,聪明的女孩子,偶尔也很倔强,但是倔强的可爱。他想好了,等回了黛城,他会把藏着的秘密和金禾说清楚,如果她还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等下次再回来,就带来给我看。”
樊行远从来没有不爱金禾,只是在踌躇和犹豫之间被羁绊了脚步。
而金禾,也从未读懂过樊行远。
第49章 小老师
51
金禾去警局那天, 黛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薄雪盖地,一层玲珑剔透。碧空澄澈,兜着暖暖的冬阳。
她站在院子里, 定定的看着天边的那一簇云, 洁白,柔软, 想起了年少无知时的岁月。
贝振铎从别墅里走出来, 手上的乌木拐杖点在地上, 一下一下,像是捶在她的心上。
看见她站在院子里, 面无表情, 好像她只是一抹看不见摸不到的空气。
但是金禾却叫住了他,说:“你真的决定了?”
乌木拐杖骤然一停,贝振铎的声音平淡, 像是在叙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安心的在家待着, 做你的富家太太就好。外边的事, 你不要插手。”
“你以为没了清远,我能安的下心?”金禾勾唇笑了一声, 又问他:“贝振铎, 我跟了你二十多年,在你心里, 我是你什么?”
但是贝振铎却对这种小女孩儿似的问话毫无兴趣,鼻翼翕动了一下,头也不回的走近等着他的车子。
老周拉开车门, 他钻了进去,车门关闭,车窗徐徐关上,金禾看着他的侧脸,冷嘲一笑。
不知是在笑贝振铎,还是在笑自己,亦或是在嘲笑命运的捉弄。
她回了房间,洗头,洗澡,对着镜子描摹最精致的妆容,换上最美的衣服,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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