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他拉我做一个创业项目,我觉得有前景。”
顾关山沉默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看自己晦涩难懂的论文,面前摆着的厚书和画册,广阔的阅览室中人们压低了声音交谈——她仿佛和沈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泽说:“我打算去看看。”
顾关山笑弯了眼睛,道:“有什么忙需要我帮的话随时告诉我就好啦!”
他已经开始考虑现实的问题了,顾关山在象牙塔里坐着,撑着胳膊朦胧地想。
窗外正值秋日,柿子累累地挂了一树,她披散着头发望着窗外,然后手机微微一震。
沈泽说:“现在就有。”
顾关山一怔,焦急道:“怎么!是查资料还是什么反正无论是什么尽管和我说——”
沈泽欠揍地道:“现在就有,叫声老公给你男人听听。”
顾关山:“……”
第99章
深夜,顾关山给丁芳芳发微信:“沈泽那个凑煞笔最近有了新爱好,开口闭口就要我叫老公!本仙女不堪其扰,情感博主芳姐姐有没有什么建议?”
丁芳芳说:“有,你就多叫两声,哄哄他。”
关山山:“……”
丁芳芳老神在在地说:“我最近都叫谢真死鬼呢,他很高兴的。”
顾关山盯着屏幕上‘死鬼’俩字看了一会儿:“……”
顾关山:“抱歉,打扰了。”
丁芳芳:“男人啊,尤其你家那种,特别好哄的,情趣一点还能喊一声相公……”
顾关山:“你别说了!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丁芳芳:“话说你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你是很无聊吗?”
……
深夜里,百叶窗透出窗外绚烂光华。
沈泽忙了起来,顾关山坐在床上,蜷缩在自己的靠垫里头看着手机屏幕,那屏幕再也没有亮起过。
她拧亮了台灯,一盏黄灯在深夜中微微燃亮,犹如海岸上的灯塔。
顾关山拿出手机,点开了和沈泽的对话框。
三个小时前,顾关山问:“吃饭了吗?”
沈泽没有回复,过了半个多小时,关山山又和他说:“我准备好了明天的presentation!今晚闲下来啦!”
沈泽仍然没回复。
顾关山说:“……我好困呀,想睡。”
春天的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满街的花儿,远处高楼灯火通明,顾关山蜷在床头,吱一声滑进了薄被子里。
沈泽那一年的忙碌,和他高中的忙碌截然不同。
高中时,人们忙得都颇有规律。那时的沈泽吃饭的时候,睡前的那几十分钟,总会回复她一两句,或者和她讲一讲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顾关山说完想睡之后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望着窗外川流而过的车前灯。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都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沈泽那头,终于来了一条消息:
“——晚安。”
顾关山那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甚至浑身都发起了抖。
沈泽这么多年对她称得上是娇惯,哪怕异国恋,都会下意识地迁就她的时差。
如果一对情侣的日常打招呼只剩早安晚安,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顾关山不擅长表达自己,天性又比较淡,她看到那条消息,只能捏着被角蜷缩在被子里,鼻尖都有些发红,心想明天一定会好的吧——是呀,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头一次如此没有安全感。
……可是,又能告诉谁呢?
她闭上眼睛,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和人,还有一个茫茫曈曈的,穿过橘黄灯光和霓虹的长夜。
顾关山小声地问:“在……忙什么呀?”
沈泽给她发了一条语音,听得出来是在很嘈杂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在哪里。
“我晚点和你说,”沈泽声音仍是熟悉的,声音却里有种散不去的焦虑。
“快睡觉,你那边都快一点了。”他说。
千禧公园中阳光明媚,云门下满是拍照的游客,巨大的银豆足有九米高,宏伟至极却又带着一种晶亮的轻巧,光亮镜面映着整个芝加哥,映着蔚蓝天空和来来往往的行人。
顾关山帽子遮着大半张脸,坐在芝加哥云门的角落里,和她的同学凯瑟琳一起写生。
凯瑟琳是学建筑的,素描本上满是刀削斧凿的线条,她画完,用冷灰03色的马克笔打着精确的阴影。
顾关山则走着神,以一支铅笔将那群游客从左画到右,那些人里有围着头巾抱着孩子的黑人妇女,有穿着足球袜跑来跑去的白人孩子,还有穿着吊带衫的红发女孩,穿着西装来散步的白领。
顾关山三分钟画一个,只抓神韵,每个人的形态都潦草又浪漫。
凯瑟琳看了看顾关山的画面,那上头的人眉宇之间仿佛都各有各的故事,她轻声道:“……人活在世上不易。”
顾关山浅淡地笑了笑:“是呀。”
“我心情不好,就会来这里画人。”顾关山咬牙切齿道,“比方说我上次以一个拼写之差,作业拿了B,我就来这里画了一个下午。”
凯瑟琳:“……”
凯瑟琳停顿了一下,复杂地问:“可上周的那个presentation你拿的是A吧?这次是因为什么?”
“……今天啊。”顾关山沉默了一下,“今天啊。”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看,好笑道:“我已经异国恋了两年多了,和他的分离,也已经将近三年了。”
凯瑟琳一愣:“你男朋友?”
顾关山点了点头:“……我以前从来不觉得太难受的。无论怎样,无论发生了什么,哪怕我们相隔万里——”
“——我都觉得他无处不在。”
顾关山喃喃道:“……可我最近觉得,异国恋,好脆弱啊。”
凯瑟琳:“嗯?”
顾关山没有说话,只低头翻了一页素描本,在空白的纸上继续画人,她画了一会儿,重重地抽了口气,在芝加哥的阳光里憋住了眼泪。
沈泽坐在宿舍的凳子上,在长夜里拿起手机,刚和董天祥打完电话,气得浑身发抖,看着屏幕道:“……这什么几把玩意儿……”
岑明杰叹了口气:“有些人可以一起共事,却不能一起行事,而且我老早就觉得姓董的身上官僚气息太重,一起做不得,我当时还劝过你。”
沈泽喝了一口水,道:“他刚刚问我,第一轮投资这么难拉,能不能让我去说动我爸。”
岑明杰:“……”
高岩正躺在床上用iPad翻《The Economist》,一边翻一边道:“沈泽,我觉得你趁早退,就当两个学期积累了社会经验。说实话,我觉得他点子还可以,但是没好到那个地步……”
沈泽想了想,忍着怒火道:“……他的计划书基本是我写的。”
沈泽叹了口气:“我看他靠谱,觉得这个人办事还行,没想到最后都成了我的活儿,临到头了。”
“积累经验嘛。”岑明杰挠了挠头:“你这半年做的事情,以后拿去写到就业简历上,应该还挺好看的。国内的大学生创业本来就惨淡,你们做的又不是热点……”
沈泽苦笑一声,道:“但是我觉得这个项目没问题。”
岑明杰坐在上铺,抱着笔记本,沉思片刻,说:“再没问题,遇上一个执行能力不强的团队也是要完蛋。你以为这世上缺好点子?好点子是最不缺的,缺的是执行能力。”
岑明杰合上笔记本:“——我随口就能给你来几个,先来个小众一点的idea。我要做一个学术性的翻译软件,采用谷歌翻译的神经元翻译模式,和siri一样有自我纠错和不断进化的能力……我有预感绝对会大爆,至少正在看经济学人的高岩现在肯定需要。”
高岩划了一页杂志,表情极为痛苦:“老岑,你能不能真的去做一个?我这个月补助全投资给你。”
岑明杰一摊手,说:“看。这世上啥时候缺对新事物的市场需求了?”
沈泽:“……”
岑明杰说:“但是有没有可行性?我做得出来那种程序吗?”
沈泽揉了揉额头道:“这不一样。”
岑明杰叹了口气,又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说:“……随便你。”
沈泽说:“我不喜欢半途而废,那是在承认我是个弱者。”
“随便你。”岑明杰见劝不动,微一叹息,便转了话题道:“沈泽你最近不给你女朋友打电话了?”
沈泽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太忙了,再说了,我也不敢打电话。”
岑明杰:“啊?”
沈泽:“我从来没在她面前露过怯。”
他嘲道:“——也不敢露。”
沈泽望向夜空和星辰,望向窗外的拂柳,说:
“我只想她干干净净,开开心心的。至于别的,她不要沾。”
岑明杰愣了一会儿,轻声道:“沈泽,你是真的爱你那个女朋友。”
沈泽揉着眉心,疲惫一笑道:
“……我没告诉过她。”
对于一个正常的、没有心理疾病的二十岁女孩子而言,在一个万物发情的春季,周围别说同学了,是条狗都成双成对,而那个把她当宝贝宠的男朋友——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大忙人,任谁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