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关山顿了顿,笑了起来:“沈泽,你刚刚说话像个诗人。”
沈泽脸有些微微发红:“不行吗?”
“我一直觉得你是丘八那号的——”顾关山笑得眉眼弯弯,温和道:“没想到,你以前用这种方式写过情书吗?”
沈泽挠了挠头,决定不回答,强硬地转移话题:“你到底来不来?”
顾关山笑了起来,果断地说:“来。”
沈泽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柔软酸涩,顾关山答应完了之后以手背捂住了自己的嘴唇,羞涩得连眼角都红了。
沈泽说:“你——你答应了,那就不准反悔,反悔的话我会找你麻烦的。”
顾关山挠了挠脸,疑惑地问:“我反悔做什么?”
“那就说定了。”沈泽道,“我——我还、还有点事,先走了——”
顾关山点了点头,说:“那我先回家了,假期快乐,沈泽。”
顾关山说完,礼貌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她撑着一把深蓝色的、犹如夜空的雨伞——而那个‘要先走了’的沈泽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目送着她。
顾关山的背影瘦削得化进了雨里,而沈泽在那背影里却感受到了一些之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那撑着深蓝色伞的、纤瘦的少女,透出了一种年轻的、活着的气息。
顾关山从公交车上跳下来,撑起了伞往她家的小区走去,伞顶哗啦啦的都是落雨,路灯的灯光照在伞布上的水珠里,犹如闪烁的星辰。
花在雨里掉了一地,顾关山心情很好地踩在上面,她小时候就喜欢玩水,在下雨天的水洼里跳来跳去。他们以前住的小区路上曾有个夹缝,排水不好,一下雨就能积水颇深,那水能没过小顾关山的小腿——而那曾经是小顾关山的秘密基地。
长大的顾关山轻巧地跳过水洼,摸出手机,拨通了丁芳芳的号码。
丁芳芳大约刚洗完澡,背景里有丁爸爸丁妈妈的笑声,他们应该是在看电视剧,丁芳芳打了个哈欠,对手机问:“怎么了?”
顾关山脸上有些发红,小声道:“丁芳芳你能去阳台吗?我有事要告诉你。”
丁芳芳嗯了一声,顾关山听见丁芳芳随意地对她父母道:“——是关山,我去阳台一趟。”
雨吹来了海里的风,青石砖铺就的羊肠路上溅起一片白雾。
电话那头的丁芳芳说:“怎么了?”
顾关山温和地笑了起来:“——你走了之后,沈泽在路灯底下等我。”
丁芳芳微微一愣:“啊?”
“我觉得……”顾关山声音小小的。她生平第一次,听上去像个普通而柔软的女孩子:“……他是真的喜欢我,丁芳芳,你说呢?”
丁芳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问:“顾关山,你是认真的吗?”
顾关山:“丁芳芳,我知道你想嘲笑我——反正我嘲笑你那么多次,早就要报应不爽了,你要嘲笑就嘲笑吧。”
丁芳芳:“我嘲笑你做什么?”
顾关山一呆:“哈?”
“你听听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丁芳芳带着笑意道,“我认识你这就快五年了,顾关山,你现在像个思春的小姑娘,第一次——”
顾关山十分感动:“芳芳……”
丁芳芳:“——再说你都恋爱了,我嘲笑你的机会,来日方长。”
顾关山:“???我就知道。”
丁芳芳皮笑肉不笑:“嘻嘻嘻嘻。”
“但是,”丁芳芳又道:“顾关山,你毕竟是个没谈过恋爱的人,恋爱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高中的那点喜欢有多脆弱,你们如果分手了我怕你——”
顾关山笑了起来,温和道:“——丁芳芳,我知道。”
“但是他让我安心。”顾关山酸涩地道:“就是……我觉得他给我安全感,他喜欢我,我觉得是这样的……”
顾关山又喃喃道:“……他不一样,我有点想期待他看看。”
“你知道我的人生过得有多糟糕。”顾关山沙哑地说:“我今年十六,早些年承受能力不好,你还记得你初二的时候在我的本子上找到我写的遗书……这些年好一些了,是因为我把自己关进了壳子里,对家庭也好,对爱情一点期望也不敢有了。”
“我最悲观的时候想过‘活到三十岁就去死算了’,反正没有人爱我,也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原谅我,连我亲生的父母都……”顾关山声音哽咽起来,颤抖道:“但是我一直想要一个家,丁芳芳。当然了,家太奢侈,我能有个人无条件地爱我我就很幸福了。”
丁芳芳:“……所以,你觉得那个人是沈泽?”
顾关山忍着哭腔,嗯了一声。
“沈泽……”丁芳芳念了念名字,轻声道:“顾关山,他确实,应该是喜欢你的。”
顾关山又破涕为笑道:“我其实心态挺稳的,过去的这么多年我爹不疼娘不爱,在家里活得谨小慎微——我不也长得好好的么?放心,我知道高中的情侣很难走到最后,但我很确定,我这么坚强的人,回归单身也会过得很好。而且这不还八字没一撇呢么?”
丁芳芳也酸涩地笑了起来:“是啊,八字没一撇呢。等等,说到这个,顾关山——”
顾关山回答她一般,响亮地擤了鼻涕,轰隆一声,接着呼噜呼噜的,水声粘稠。
丁芳芳的那点酸涩荡然无存,说:“……你真恶心。”
顾关山死猪不怕开水烫:“拖着鼻涕才恶心。”
丁芳芳说:“随便你。十一假期能有时间吗?出来玩吗?”
顾关山笑了起来:“没问题,我爸妈十一有个会议,我肯定能偷溜出去。”
丁芳芳:“啧,惨,一把年纪了出门还要躲着爸妈偷偷往外溜,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就找我,我们去步行街那边约一次,那里有家新开的网红拉面馆,微博上那些大V都在推荐,说是超级好吃。”
顾关山:“和你出门就一定是在吃东西。心情复杂,你上次一下午吃了七家店我还记忆犹新呢?”
丁芳芳:“你破事怎么这么多?”
顾关山哈哈大笑了起来,打着电话撑着伞,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顾关山并不是每天都会被爸妈找茬,她自认为有点中二病,有点喜欢没事找事虐待自己,却没到自己会去爸妈眼皮子底下晃悠着找不自在的程度。
尤其是顾关山现在还有了要挂念的事情。
她在家朝七晚十,爸妈在家时就做作业,不在家时就画分镜,居然相当相安无事。
顾关山准备的那个漫画,其背景结合了18、19世纪工业革命前后和蒸汽朋克的种种特点,画了一大堆结构复杂的螺丝和概念设计——但是故事的脚本却是温馨、治愈的解忧杂货店风格。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画画的人最怕写脚本的人动不动冒出句‘十里长街’、‘集市熙攘’或者各种形象繁杂的设计。”……现在顾关山不仅在用‘十里长街’、‘集市熙攘’,还在用无数螺丝钉和齿轮还有金属质感折磨自己脆弱的神经。
顾关山手速一向挺快,大概放假第三天的时候,就画完了三张漫画的铅笔稿了。
而第四天,和顾关山相安无事了许久的父母出去参加某个学术会议,顾关山报备了一声今天要和丁芳芳一起约一次图书馆,就一个人出了门。
那天的白天什么都没有发生,顾关山像个普通女孩一样,和丁芳芳一起吃了那家很好吃的拉面。拉面的豚骨汤浓郁,叉烧柔软而鲜嫩。
然后丁芳芳又去吃了一顿炸串,吃了烧烤,吃了最近的网红台湾烤肠,又去吃了一顿鲜芋仙的芋圆碎冰,临行前打包了两片网红抹茶千层,说要回家当零食。
顾关山:“……”
顾关山难以接受地问:“你是在往一百八十斤靠拢?”
“一百七十斤。”丁芳芳说,“我有时候觉得你对生活但都没有热情,你看,我一下午吃了这么多,吃是我的信仰,你看看你的信仰——”
顾关山举起手里的袋子,袋子里装着花花绿绿的《恋爱暴君》和《艳汉》。
丁芳芳看着那白花花的肉体道:“——就会买小黄书,你看看你看看。”
顾关山:“这哪里黄!这种正规出版物从来不详细描绘性器官的——话说这边书店里居然有这种小漫画,我今天运气真好——”
丁芳芳:“……你会被抓起来的。”
“不要告发我。”顾关山说,“大家都不容易。”
丁芳芳看预备役劳改犯一般看了顾关山片刻,然后挥了挥手,走了。
顾关山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把自己买的小黄书塞进自己的书包里,迎着夕阳往回走,她和丁芳芳约的地方在老城区的步行街,夕阳西下,有种落寞而温暖之感。
而就是在这一刻,顾关山听到了一声呼喊从小胡同里传来:
“——顾关山?”那声音道,“你怎么在这里?”
顾关山回过头一看,邹敏提着一袋垃圾,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和长裤,眼眶红肿,面容憔悴,此时正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顾关山一呆:“诶?你——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