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翟念将背包甩在身后,随手抓起傅祁留给她的车钥匙,便匆匆出了门。
驱车去到医院的途中,翟念恍然想起傅祁兴许还没有来得及吃饭,忙又向自己经常订餐的饭店,先订了一百份盒饭,对方听到她是要送去给军区总院的医护人员,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
车子行驶到医院附近的便利店时,翟念心里一动,将车子停稳后,奔进去买了两箱牛奶,才重新上路。
医院门口被保安拉起长长的警戒线,除载着伤员的车辆外,其他车辆全都被禁止通行。
翟念不得不把车子停在医院附近的小街道里,然后背上自己的包,拎上牛奶,快步走向医院。
刚走到医院门口,一眼就望见人满为患的门诊大厅。
到处都是人,病患,家属,志愿者,警察,以及忙到脚不沾地的医护人员。哭喊声,吵闹声,声声震入耳膜。
视觉的震撼,伴随着听觉冲击,让翟念一时间傻愣在原地,茫然四顾,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些什么。
直到她忽然被人一把扯过手臂,拉至一旁,翟念才惊觉到身后刚刚疾行而过的是一辆救护车。
好险。
她眨眨眼,后怕地深吸两口气,喘匀后,忙向方才救她一命的人道谢,头抬起来一看,不由得乐了。
“王师傅!”翟念笑吟吟地喊人,“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面前的人,正是翟念上一次来医院找傅祁时,拦下她的王保安。
“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王保安没好气地数落她,“刚才就见你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路中间,我喊你也听不见!瞧瞧!刚才多危险啊!天这么不好!司机一个没留神,真要撞伤了你,疼的人不是你自己啊!小小年纪不知道躲着点车啊?”
翟念乐呵呵地听着王保安的大嗓门,心里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暖融融的。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不多,所以每遇到一个,她都格外珍视。
尤其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于她而言,更觉弥足珍贵。
“是是是!我下次一定注意!”
说着,翟念正要对王保安作保证姿势,手刚抬起,才发现手里还拎着沉甸甸的牛奶。
王保安显然也看到这两箱牛奶,气归气,但到底不舍得看她细胳膊细腿地一个人拎着重物,忙一把将牛奶接过,拎在自己手里。
“今天又来干嘛?”王保安没好气地问,“傅医生肯定忙着呢,你可别去捣乱!”
“我不捣乱!”翟念活动着有些僵直的手臂,举手保证,“我就是怕他忙起来忘了吃饭,来给他带点东西吃。”
听她如此说,王保安倒是欣慰地笑了笑,和同事打过招呼后,便亲自送翟念去傅祁的办公室。
路上,来往拥挤的人流几次将两人冲散,好在王保安健壮,这才一路有惊无险地将翟念安全送达办公室。
可办公室里没有傅祁的身影,只有刚做完手术后,累到躺在两张椅子上休息的其他两位医生。
翟念和王保安没有打扰他们,轻手轻脚地将手里的牛奶放下,便退了出来。
“走吧。”王保安拍拍她的肩,“我送你出门。”
谁知翟念竟然摇摇头,“不行,我还订了一百份盒饭呢,要等会儿送到。”
王保安默了一瞬,认命似的叹口气,“那走吧,我陪你去门口等。”
往回走的路上,时不时会逆着人流,实在难以前行时,翟念便干脆停下脚步来,用相机拍下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
有重伤后,因得到及时救治,而幸免的患者;有抱着亲人身体痛哭到不能自已的家属;但更多的是那些在医院里来往穿梭的医护人员、警察和自发赶来的志愿者们。
世事无常,我们无法预料到死亡和明天哪一个先到来,如同无法预料到下一秒里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命运面前,人如蝼蚁。
然而何其有幸,灾难来临时,我们的身边亦有数不清的无名英雄日夜坚守,他们负重前行,只为与死神争夺我们有限的生命。
他们是穿着白衣的医护人员,是穿着警服的警卫人员,是同我们一般普通,却又不普通的志愿者们,也是更多我们或知道、或不知道的,但默默坚守岗位的人们。
因为有他们的守护,我们脆弱的生命,才得以更多保护。
想到这,翟念再看到人群中偶尔出现举着话筒,进行采访的媒体同行时,心里就无端生出几分艳羡。
此时此刻,她终于有几分明白慕北为什么要去做战地记者。
而她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只做一个时尚杂志的摄影师?
这是翟念第一次对自己所选择的职业产生动摇,那感觉很微妙,却如一粒草种,已悄然埋在她的心间。
订好的盒饭很快被人送来,翟念和王保安正愁着把些盒饭送去哪里最为合适,便凑巧遇见刚刚换班休息的小白护士。
白护士也是热心肠,很快便和翟念与王保安一起,将一百份盒饭按照科室分批送过去。
等盒饭送完,翟念将特意留给白护士的盒饭递给她,没等对方道谢,先问道:“你们医院食堂可以做盒饭吗?”
“不可以。”小白护士吃着盒饭,无奈地摇摇头,“我们平时都是自己去餐厅就餐,餐厅没有一次性饭盒。但是今天忙成这样,每个人都恨不得不眠不休地工作,即便有一点休息时间,也只想睡觉,不想吃饭。所以,你送来的盒饭真是救急呢。”
“可是根本不够吃啊,”翟念小声道:“现在再订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须臾,她眼中一亮,“煮鸡蛋怎么样?煮鸡蛋配牛奶!方便吃也充饥。”
说罢,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正想自己去医院餐厅订鸡蛋,便被白护士拉着手拦下。
白护士咽下嘴里的米饭,好笑着看她,“你主意蛮好的,我这就给我们护士长打电话,让她和餐厅协商。你歇会儿,别折腾了!”
话落,忙摸出手机给护士长打电话。
一小时后,不止医院里的工作人员陆续收到餐厅送来的煮鸡蛋和牛奶面包等食物,连患者及其家属都陆续接到餐厅送来的餐包。
而此时,翟念却已无暇顾及这些。
她蹲在傅祁的办公桌旁,看着面前的男人因接连几场手术而累到躺在地上,仅垫着几张报纸就和衣而眠,心疼不已。
早晨傅祁走时,还不到十点,然而此刻已是新一天的凌晨一点多。
超过十二小时的高强度手术作业,让他疲惫到即便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依然熟睡不醒。
阿祁。
翟念好想抱抱他,摸摸他,对他说,你起来吃点饭再睡,或者去休息室里好好睡一觉。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不舍得碰他,更不舍得叫醒他。
幸好办公室里安装着地暖,即使傅祁直接躺在地上也不会觉得太冷,但是想起他大病初愈的身体,翟念还是不放心地取来他的外套,替他盖在身上。
最后实在没忍住,她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傅祁径自醒来,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外套时,也没多想,只以为是那位路过的同事好心帮他盖的。
直到看到他办公桌上的盒饭和煮鸡蛋,还有两个空牛奶箱时,才觉出些许不对。
“餐厅福利啊?”他问另一张办公桌上,正埋头吃饭的同事,“不止配发鸡蛋牛奶,还给咱们送盒饭了?”
话落,同事“噗嗤”一声,被吞进嗓子里的米饭粒呛了声,猛咳一阵才勉强顺过气,“餐厅哪有这么好的待遇,是你媳妇儿给咱们送来的!”
同事边喝着牛奶顺气,边乐呵呵道:“托你的福,咱科室的盒饭是最多的!牛奶也是最好的!就你桌上那两个特仑苏的空箱子,怎么可能是餐厅的手笔!”
他媳妇儿?翟念?
“她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啊。”
同事吃完最后两口饭,将空饭盒扔进垃圾桶里,回头见傅祁正在穿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忙将他按回座位上,劝道:“她早就回去了!你先坐下吃饭。人好不容易给你送来的,你不吃,岂不是白白浪费她的心意?”
说着,把桌上的筷子塞进傅祁手中,又帮他打开饭盒,“别磨蹭,赶紧吃!人姑娘昨晚和王师傅还有小白为了咱们能吃上这口热饭忙活到大半夜呢。辛辛苦苦做这些,说白了还不是为了让你休息时能吃上饭啊?”
见傅祁终于乖乖吃饭,同事欣慰之余,不免感慨:“你这媳妇儿真不错啊!我家那口子这么多年,也没在我值班时给我送过饭吃。”
“羡慕啊?”傅祁边吃边打趣他道:“晚了。”
“啊?”
“那是我媳妇儿!”
同事:“……”
傅祁几口吃完已经有些泛凉的盒饭,边喝着热水,边摸出手机想给翟念打电话。
可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傅祁又有点犹豫。
此时刚过凌晨二点,他不确定翟念是否已经睡下。
正踟蹰着,同事的声音再次响起,“想打就打,回头忙起来又不知道到几点。你担心她梦里被你吵醒,其实等不到你的电话,她也睡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