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对吃的方面很挑剔,要求很高,就连牛奶也只喝特定的牌子。”
陶燕坤喝了一口柠檬水,“你都说是以前了。”杯子搁下时类似警示的声音,“明辉,你以前也不会这么啰嗦。”
明辉干笑两声,“我这不是在重新追求你吗,当然得殷勤一点——啊,我不是说在一起之后就不殷勤——”
“打住。”陶燕坤终于不客气,“看我刚才说的没错吧,男人婆妈不太好哟。”
明辉:“……”
他诚恳地点头,“是,你说的挺有道理,我一定铭记在心,下次注意。”
陶燕坤暗暗叹气,自从提了分手后,每次见面明辉都会就复合的问题打太极,无论她冷处理还是热处理,明辉依旧百折不挠。
如不是为了引蛇出洞,她也不会下这枚棋子。
在这点上,她和明辉倒是坏得半斤八两。
时间指向八点,耳边传来哗哗水声,应该是喷泉要开始了。
想起上次和吴妈来此的初衷,便是想让向也也看一看这壮阔缤纷的喷泉表演,而如今这个特别的日子,却是和不相干的男人在此同桌共餐,心里难免寂寥,加之看不见,也不想再关注。
几秒安静的前奏结束后,耳边忽然送来一道清越的女高音,明显的民族唱法不再是古典音乐的风韵,而是属于民歌特有的悠扬。标志性和声的“嘿啰嘿”里,骚动的不止陶燕坤一个,连明辉和一干食客游人也目瞪口呆。
踏平了山路唱山歌/撒开了鱼网唱渔歌/唱起那牧歌牛羊多/多过了天上的群星座座
歌词里的丰饶、热情和淳朴契合地伴着喷泉起舞,缭绕耳边,跳跃眼前,仿佛丰收盛世的载歌载舞,让陶燕坤眼前不再黑暗一片,而是初遇时大山深处少年明眸皓齿的粲然笑容。
陶燕坤知道,他来了。
或许躲在哪个角落暗中窥视,或许也不用躲,他可能不知道她在哪,但他用最响亮的声音宣告他的到来。
这样土拉八几的方式配足了李春光这个名字。
颠覆古典音乐印象的民歌里,陶燕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是不由低下头,扶着额头偷偷笑了。
笑容并非见不得人,而是无需让人看见,并且即使他看不见,应该也能料到她此刻的反应。
她在心里骂他小兔崽子,不知道他会不会打喷嚏。
越想越难以自已,陶燕坤笑得肩膀发颤。
“……燕坤,你没事吧?”
明辉纵然眼色极难看,但仍强稳住浑身要战栗的自己。
陶燕坤抬头,笑容明媚,抿着嘴巴也止不住。
“我没事。”
“……”
“你觉得这歌好听么?”
她一说话,贝齿露出,笑意更盛。
“……”
陶燕坤自话自答,“我觉得难听死了,真的。”
明辉挤出讨好的笑,“我可以让人换了,马上换成你喜欢的歌,任何一首都可以,热烈还是抒情,都随你便。”
陶燕坤如听到天大笑话,终于哈哈笑出来,认真道:“不用换,不能我一个人遭罪啊,我要让大家都听到。”
明辉几乎咬牙切齿,“好。”
他拿出手机,说有电话失陪一下,陶燕坤乐得清净,让他自便。
明辉走到远离众人听觉范围的角落,盯着陶燕坤那一隅,她似乎能看到喷泉似的,正面对那个方向,专注的样子更叫他恼火。
明辉拨下康力的电话,那边接下后,凌厉的声音如火烧起。
“马上给我去喷泉的控制室,向也一定在那里。”
那边康力得命,打听到控制室的位置后,带了两名部下一起前往。
待三人匆匆赶到,却哪里还有向也的影子,只见控制室大门紧锁,从门上的监视窗看,控制台上趴着一名工作人员,怕是已然晕过去,而外头音乐依旧在持续播放状态。
康力对手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找钥匙开门啊!”
而等负责钥匙的保安赶到,哆嗦着把门打开,可哪里是晕倒,那人两颊酡红,酒气冲天,鼾声如雷,分明是喝醉过去。
音乐也随着他们进来的脚步声落下休止符。
康力恨铁不成钢地拽起那醉汉,晃着他问:“向也什么时候走的?”
醉汉尚在晕乎状态,两眼困顿地眯起,瞥见康力却忽然笑嘻嘻,意欲扑上去。
“是你啊小丽,可想死你了。”
康力发劲将他往旁边一摔,忘记这两三天第几次发出同样的命令: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追啊!
与此同时,陶燕坤那边的太平盛世恢复原有的宁静,心潮却迟迟没有退去。
手机响起,她迫不及待按了接听,却是一个男人捏着嗓子不断重复一句相同的话。
起先她以为声音的主人是曾有良,但一听内容,不由又笑起来,除了那个记仇的小兔崽子还会有谁。
只听听筒里魔性地重复,如妖孽伸出长爪挠人耳朵——
“哎哟坤姐,你又把人家名字记错了,我叫小凯呀。”
陶燕坤噗嗤笑了一声,禁不住又两声,娇憨难得一见,连对面的明辉也看呆了。
一句话念得极快,顺口溜似的,一遍又一遍音调不变,听得出应该是录播。
魔音灌耳大概有十来遍,只留下沙沙声,像多年前磁带播放前的杂音。
陶燕坤静静听着,没有挂电话,也没有催促,好像知道那边当真是一盘磁带,一会还会有其他内容。
明辉在那边越看越不顺气,康力的电话打来,告知他向也没了影儿。
“好的,明白了。”明辉语气从容得像处理一桩商务交易,“那剩下的就按照以前吩咐的办,辛苦你了,大胆行事,不用怕,有我罩着你。”
陶燕坤真的等来了下文,只听向也用正常的声音说道——
坤姐,生日快乐。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轻飘飘又沉甸甸,撞开了她的心门,呼呼风声刮过,门外是大好春光。
也不管到底是录音还是真人,陶燕坤下意识地问:“你在哪里?”
又是冗长的沉默,久到她开始相信当真是录音,那边倏然有人清了清嗓子,好似宣誓前的郑重其事——
“我在你心里。”
陶燕坤愣了一下,又笑又气,“小王八蛋,我的礼物呢?”
“我把自己打包给你,要不要?”
“……”
正欲再骂他几句,那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一颗子弹在向也耳边炸开,手机飞到四五米外。
耳鸣,单调持久的低鸣。
向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发麻而抖颤的手,此时他正走在客轮对面那栋饭店的后街,路两边多是等待运走的潲水桶,臭味扑鼻。
那颗子弹的炸裂声也掩盖在后厨抽油烟机和空调外机的嗡嗡声里,如果不幸有人听到,大概会以为高处一颗石子掉到抽油烟机的铁皮烟囱上。
向也没想到对方那么快追上来,更没料到会用硬家伙。
向也罕见地骂了一句脏话,开始不记得第几次发足狂奔,不过这次走蛇形路线,避开砰砰而来的子弹。
起先以为对方是客轮的工作人员,发现他做的手脚而来捉他了,但这等小罪不至于要他的命,很快想到康力那群人上去。
看来曾有良说的没错,对方当真要清理门户。
向也来不及多琢磨,只能一路跑到黑。
后街的尽头似乎是个广场,人头攒动。
那是向也唯一的希望。
他越跑越近,也似乎听清了音乐,险些以为时间倒退,又回到了喷泉旁边。
又是吴妈最爱那首《大地飞歌》,一群老太太正捂着火红的舞蹈扇,红影闪动如跳跃的火焰,嵌在地上形成一盆巨型篝火。
向也毫不犹豫扎进火堆里。
子弹声消失,老太太们的扇子不时刷到他脸上和身上,向也躲得左支右绌,但老太太们似乎不恼他这个闯入者,依旧沉浸在舞蹈的世界,偶有一两个还对他笑嘻嘻,目光跟看女婿似的。
快要走出广场舞方阵时,忽闻耳边一惊喜又熟悉的女声——
“嘿,向也!”
“吴、吴妈……”
吴妈同样没停下,此时歌曲刚好唱到那句“唱起那欢歌友谊长,长过了刘三姐门前那条河”时,向也只觉臀部一阵酥麻,是吴妈转了一个圈,用扇子热情地扇了他一下,同时送上一个挤眼笑,像在邀请他加入她们之中。
向也:“……”
向也不禁摸摸屁股,护着倒退着远离吴妈,走前仍不忘一句“谢了吴妈”。
康力和两个部下也蹿进广场舞方阵队里,枪已在跑出后街前收进西服里。
但还没走过几个人,康力脚传来尖锐疼痛,是一个老太太踩到他,锃亮的鞋头出现一个老人鞋的印子。
“哎哟,对不起嚯。”老太太用带口音的普通话说。
康力忍着脾气,说:“没关系。”
又路过几人,康力胳膊、胸膛和腹部频频中招,扇子力度虽只如蚊子叮咬,但烦心程度堪比听唐僧啰嗦。
康力人虽蛮横,但不至于和一群老太太过不去,狠咬后槽牙快出方阵队,却被吴妈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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