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里没事还用座机?”
“……那等天亮再走吧。”向也站起来,拍拍屁股,借着月光环视四周。“先生个火烤烤吧。我去找点枯草。”
暮春时节, 浅滩上绿意盎然。许多茅草从石头底下冒出,郁郁葱葱,自成一景。
要找到枯草,可比冬天时分困难得多。
曾有良站起来,“我去吧,你在这里陪坤姐。”
向也想想也是,叮嘱:“别走太远,找不到就回来吧。”
曾有良以残存的力气反驳:“当师父的还用你说,呆着吧。”
向也懒得抬杠,遂又坐下。
陶燕坤听出异常,问:“他是你师父?”
向也扶着脖子,累得声音也萎靡了,“算是吧。”
“那我呢?”陶燕坤说,“三年前你看我打灯的时候,不是说要拜我为师么,记不记得?”
向也转头瞅她,在雨水道里的时候,他的头发不时曾到管壁,零零碎碎搭了不少灰尘,刘海贴在了两鬓,倒是不能再借着刘海打掩护偷偷摸摸看她了。
“你是我女朋友。”
向也肩膀蹭了蹭她的。
“难道你想让我当杨过?”
陶燕坤幽幽道:“你不觉得,我比较符合李莫愁的角色么。”
向也嗤笑,“李莫愁都搬出来了,干脆当灭绝,好歹人家还有一个门派。”
陶燕坤及时把话题拉回来。
“你身上的本事,都是从曾有良那儿学的?”
又绕回他的老本行,向也蹙了蹙眉头,可又无法含糊带过。今晚他们承受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如果不解释点什么,实在无义慰藉她平白遭受的苦难。
“算是吧。”向也说。
“算是吧。”陶燕坤学着他的语气,“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我也不会多说你什么。”
“……”
向也晃晃脖子,“你累了么,要不要休息一会。”他拍拍自己肩头,“来吧,睡一会,等下曾有良回来把火生起来就好很多了。”
两人身高差刚合适,陶燕坤脑袋一歪,靠在他肩头。
“冷么。”怕打扰她入梦似的,向也轻声问。
陶燕坤又往他身上缩了缩。
“鞋脱了我给你焐焐?”
“闭嘴,睡觉。”
“……”
自责像月光下的阴影无处爬上他心头,一切波澜都归结于他。
他揽紧了陶燕坤,脑袋刚好歪到她的发顶上,贪恋地蹭了蹭,阖上沉重的眼皮。
曾有良兴冲冲抱了一大扎枯草树枝回来,正准备邀功,发现那对逃难鸳鸯雕塑一般,互相偎依,无声无息。
曾有良表情垮下来,尴尬地抿抿嘴,寻了他们的下风口,开始生火。
*
其实陶燕坤三人呆的地方也不偏,天亮之后彻底熄了火,绕了几条荒道拐上大道,拦了一辆进城的大货车,向也把身上的现金全掏出来,对方才答应把这三个像淌过水田一身泥、不伦不类的人捎上。
进城后便好办多了,陶燕坤和向也换上出租车直奔静莲湾,曾有良回他的植物园。
与昨晚的逃难相比,简直如才末世回到现世,太平得让人心生惴惴。
吴妈开门看到这两人,锅铲险些滑到地上。
“怎么、怎么回事?上哪弄的啊这是,泥坑里爬出来的吗?”
没人想回答样子。
吴妈犹犹豫豫关了门。
陶燕坤上楼前说:“吴妈,一会你通知一下管理处,叫他们跟岗亭的保安说一下,就说除了我自己的车,谁来说找我都不许进来。”
吴妈得令点头。
“还有,我的车还停在丽枣湖的临湖酒店,你让随便谁去帮我开回来。”
“……是。”
向也跟在后面上楼,吴妈想拉他问个清楚,但向也同是一副落难的样子,估计没那心情。
吴妈只得看着两人一脸郁气上楼。
“手机充会电,洗完澡后拿下来给我。”
在二楼分别前,陶燕坤同向也嘱咐。
“嗯。”
向也沉闷应了声。
陶燕坤在他凝重的余韵里愣神片刻,暗暗叹了口气,回到自己房间。
*
陶燕坤刚在出租车里眯了一路,此时逃出生天的亢奋未褪尽,暂时没睡意,洗了澡下楼吃早中饭。
向也在餐桌旁找到她。
旧手机没有开启读屏模式,陶燕坤让他找到明辉的电话。
陶燕坤轻轻抿掉唇周的奶渍,“咱们也顺利逃出来了,我给他吱一声,免得他以为我们还困在里头,惊动警方大家都难办。”
向也才发觉陶燕坤是在和她说话。
“好。”
“嗯。”她轻快地道,“你不吃醋就好。”
“……”
向也的确还没吃醋,吴妈在那边吃了一呛。
陶燕坤若无其事地放下牛奶杯,“吴妈,你不行了啊,这点惊吓都受不起。”
吴妈愕然:“……”
向也拨下电话,拿手机碰碰她的手。
陶燕坤直接说:“开免提。”
她的路数越来越迷,但向也还是照做。
嘟嘟忙音过后,电话谨慎地被接起,对方没有说话。
向也捂住话筒,小声提醒陶燕坤接通了。
陶燕坤煞有介事地轻轻嗓子,说:“明老板,别来无恙啊?”
“……燕坤,是你呵。”
“对啊,是我。我来给明老板报个平安,我已经安然无恙回到家,明老板就不必受在井口等出土文物了。”
一句话说得风轻云淡,仿佛昨晚当真只是聚后小别。
“呵,呵呵呵。”
明辉蹦出一连串诡谲的笑。
“燕坤,我真是低估了你的小保镖——”
“他叫向也。”陶燕坤纠正。
向也抬眼瞅她,然而陶燕坤泰然自若,就跟刚才当着吴妈的面说他没有吃醋一样。
那串毛骨悚然的笑几乎要成为明辉的招牌,隔了话筒,也能听出他咬牙切齿。
“好,向也。”明辉说,“我真是没想到他胆子大连雨水道也敢带你走。”
陶燕坤说:“是你太轻敌,当然咯,也跟你不了解他有关。他的能耐只有我知道。”
向也妥妥地被挡枪使,但他说不上生气,陶燕坤和他同一战营,这样被信任的感觉让他略感微妙。
也许潜意识里,他还是不想让陶燕坤和他蹚浑水。
没等明辉发话,陶燕坤一个强势的“还有”砍断了他的话头。
“明辉,咱们明人不做暗事,话我给你放在这,你给我听好。你跟向也之间的过节本来与我无关,但你既然把我扯进来,欺负我一个瞎子,那从现在开始,这账也有我的一笔,我迟早要跟你算清楚。”
明辉只沉默片刻,还是温文尔雅的调调,似乎没什么能惹他生气。
“燕坤啊燕坤,你是想说把你爸抬出来压制我吗?”明辉语气陡然一转,可怜兮兮起来,“那我怕,我可是真怕了,我投降行了吧,双手过头。我玩不起……真的,我怎么敢和当年的‘铜锣湾陈浩南’拼呢。”
明显的激将法。
向也手搭她手背上,让她别冲动。陶燕坤反而在他的手上拍了拍。
陶燕坤缓了口气,说:“你打什么算盘我清楚得很,不就是怕我家老头出山收拾你么。你放心,小辈们的恩怨怎么能惊动他老人家,不必我家老头出面,我照样可以把你欠我的讨回来。”
“哈哈哈哈。”
明辉笑得有点疯魔了。
“复活节到了,别忘了我们世界公园的夜场,那我们就——合作愉快咯。啊不——竞争愉快,我等你啊,燕坤。”
陶燕坤冷笑一声,让向也挂了电话。
第49章 第二章
“这算是下战书了?”
向也收回手机后问。
吴妈在旁也是同样一头雾水的表情。
陶燕坤浑不在意点点头。
向也不由自主握紧手机, “你说的,那是我和他的过节, 他惹上你的那份,我会替你讨回来。”
陶燕坤不疾不徐把那杯牛奶喝完才说:“没关系, 我俩一起上,让他双倍奉还。”
陶燕坤说知道他的能耐,但向也并不确定她的, 主要是,这是他惹下的麻烦,理应他来了断和善后, 怎么能让他心爱的女人为他挡在前面。
向也愿意臣服于她, 但在紧要关头还是传统的大男人意识作祟。
“我不想让你去冒险。”他说。
吴妈发觉自己成了多余的摆设,知趣地寻个借口遁了。
陶燕坤等吴妈的动静消失后, 才说:“最惊险的都经历过,还怕什么。”
向也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怕么,在雨水道里的时候?”
地上地下两个世界, 也许她开头的决然,会被迷路的走投无路扭曲。
在那个逼仄、潮湿、阴暗的地下世界里, 他想问而问不出口。
她细微的犹豫瞬间, 都将会摧毁他走下去的决心,或者干干脆脆走回头路,投降、把东西交给明辉。
然而陶燕坤永远不会回视他,毫无内容的眼神潜藏许许多多的可能性, 或者躲闪,或者直面。
陶燕坤还是那句话,“我说过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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