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周峻深的手机响了。
刺耳的铃声划过凉薄的空气,无异于给人当头一棒。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显示的是一个同城的陌生号码。
他好像有所感应,手止不住抖了抖,废了好大一股劲儿才接通电话。
“请问是周峻深先生吗?”
“对,我是。”
“你太太出了车祸,正在县人民医院抢救,请家属尽快赶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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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紧急,临时找镇卫生院借了辆面包车,老王开车,开足了马力。他们抵达扶桑县人民医院的时候,阮冬阳还没从抢救室出来。
何晴晴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周峻深。恐惧,害怕,无助,痛苦,自责,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向来宠辱不惊的周医生何曾会这样。
“师兄,你放宽心,阮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是啊,老周,你要相信医生。”
“我自己就是医生,医者不自医,这个道理你不懂?”
老王:“……”
大巴车被一辆酒驾的小汽车追尾,冲破护栏,滚下山崖。司机当场死亡,车上七名乘客重伤昏迷,第一时间被送到县人民医院抢救。
坐在抢救室门外,周峻深只觉得自己通体冰凉,浑身上下都浸透着冷意,一颗心完全沉到了谷底。
大巴车是在回县城的路上出了事。也就是说阮冬阳是在到了镇卫生院之后,然后再回去的。她是来找了他的,但是没有让他知道,就一个人悄悄地坐大巴车回去了。
为什么?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肯定误会了什么。他看了何晴晴和她的通话时间。那个点何晴晴去洗手间了,老王去找院长了。会诊室里只有他和程可心两个人。
他们本就在冷战,她看到这一幕自然会想歪。也难怪她会误会。
这次到下面会诊,三个主治医生,需要一个实习生当助手。老王考虑到女孩子要细心一点,就带了程可心过来。没想到会引发这么大的误会。
交警将乘客掉落在现场的东西交给了家属。
阮冬阳这次就带了个双肩包,里面装了几件衣服和一些护肤品。出事的时候,手机完全摔坏了,开不了机。上面的挂件也坏了,瓷娃娃缺了一个角,残缺不全。
这是上次在天梁山山脚的一家纪念品店她买的。买了一对,他也有一只,挂在手机上。他当时还嘲笑她幼稚,尽买一些小玩意儿。
双肩包里还有一只钱包。他打开来看,里面的现金和证件都完好无损。他在钱包夹层里翻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是他。只有半个背影,面前是万千绚烂的樱花。
他想起那次他带她到母校看樱花,应该是那个时候她偷拍的。
坐在他边上的何晴晴看到这张照片,脱口而出,“这张照片我见过,阮小姐的微博头像就是这个。”
何晴晴拍了拍周峻深肩膀,“师兄,我去买点吃的去。”
周峻深心里堵得慌,嗓子眼发痒,很难受,突然非常想抽烟。他下意识去摸了摸裤袋,发现自己并没有带烟出来。
他没什么烟瘾,平时就只有值大夜班的时候会抽上一根。也只有办公桌抽屉里才会备一包半包烟。熬不住了,就跑到医院天台抽一根。其余时间口袋里断然是不会备着烟的。
他此刻焦灼煎熬,痛苦难耐,烟瘾上来了则更加难受。有些东西他压制不住,更无从压制。
他冲着老王喊:“老王,给我根烟。”
“接着。”老王隔空给他扔过来一包玉溪和打火机。
“吧嗒”一声轻响,打火机微弱的一捧火光划过。香烟点燃,他夹着烟递到唇边,猛地吸了一口,情绪似乎才压制住一些。
视线投到正前方,抢救室的红灯依然亮着,十分扎眼。
他一只手夹烟,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用4G流量下了个新浪微博客户端。等它安装完毕后,他点开搜索框,敲下“软冬冬”三个字。
如何晴晴所说,阮冬阳的微博头像就是这张照片。不单头像,就连背景墙也是。只是背景墙的照片里还多出了一句话。
「He is my sunrise , my drawn , my new day !」
他是我的日出,我的黎明,我崭新的一天!
周峻深不禁想起那次在天梁山,爬百步门的时候,阮冬阳突然问他,要是她掉下去了,他会不会跟着她一起去。他当时想也未想就说不会。因为他始终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人离开了谁会活不下去。他是医生,最看中的就是生命。因而也最厌恶殉情一说。活着,好好的活着,这才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交代。
可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交警告诉他大巴车翻下山崖,现场情况相当严重,司机当场死亡,车上其余七名乘客均重伤,还在抢救,生死未卜。他当时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绝对活不下去。
他按部就班地活了三十一年,虽衣食无忧,无忧无扰,却始终没有激情可言。每天的生活就是医院,职工宿舍,两点一线,门诊、手术、写病历、写论文,面对病人和家属,和他们沟通,有时还要直面他们的指责和质问,甚至是谩骂。
医生是高危职业,年少时对这个职业的那股子热情,那股子干劲儿和热血也随着从业年限的增加而逐渐褪去。很多时候他都会觉得累,迷失方向,怅然若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恩师被砍那次,他对医生这个职业曾心寒到了极致。所有学生时代建立起来的那些信念,救死扶伤,医者仁心,全部轰然崩塌。
直到遇见她,他犹如一潭死水一样的生活才泛起了波澜。他的生活从此才生出了亮色。
她说:“你既然当初选择走上这个岗位,就注定了你这几十年职业生涯会比别人遭受更多。这个社会是冷漠,是阴暗,总有那么多阳光照不进去的角角落落。可总有正能量的不是?”
她说:“你尊重敬爱生命,你有热情,富有爱心,善良又真挚。你值得很多人敬重。所以周医生,你真的不要气馁。这条路是很长,也不甚明亮,甚至充满了血腥暴力,可总要有人做那个掌灯者,为后来人照亮前路,不是么?”
他看见她眼底的荒芜,总想在她贫瘠的内心世界种上一点东西。其实,她又何尝没有在他的生命中种花种草呢?
以为是救人,其实是自救。
这次她倘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绝对活不下去。生命里唯一的那抹亮色消失之后,他的人生便将彻底归于永夜,他将永远沉沦。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我想要表达的东西其实也就这么一句话——以为是救人,其实是自救。
周医生和软软彼此都改变和治愈了对方。一个医生能教给病人的有很多,但作为男人,女朋友改变他的不仅仅是感情,还有生活和内心世界。
平生一共进过两次手术室,然后主治医生都姓周,所以男主姓周当然不是巧合。
有读者之前问我为什么一直强调周医生的白头发。其实没别的深意,就是想告诉你们医生的工作真的很累。年纪轻轻熬白了头发的真的太多了。
不是科班出身,所以不了解医院的体制和很多内部情况,这篇文里我写出来的,都是我所看到的。
至少我遇到的两位周姓主治医生,他们绝对担得起我毫无保留的夸奖。
没有哪个职业是容易的,多一分理解和尊重,就能少一分指责和纠纷。
这段时间感觉有些超负荷了,状态不好,每天睡得很晚,醒得又很早。神经紧绷,总也松懈不了。
码字不易,我需要泥们爱的抱抱呀!
第56章 my sunrise(2)
一个小时以后, 抢救室的红灯灭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周峻深赶紧跑上前,焦急地问:“医生,我太太她怎么样?”
医生取下口罩,惋惜地说:“大人没大碍,只是孩子没保住。”
“医生你说什么?孩子?”
“是啊,你太太已经怀孕四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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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萌初和霍声远接到消息, 当天晚上就开车过来了。至于阮冬阳的父母,老两口一大把年纪, 周峻深怕他们承受不住,就暂时没通知他们。准备等阮冬阳情况稳定点, 再通知他们过来。
阮冬阳是七名乘客中伤势最轻的。轻微脑骨裂, 左腿骨折, 韧带拉伤,其余的都是些皮外伤,情况还算稳定。
没过多久阮冬阳就苏醒了。醒过来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疼痛, 没有气力,胸闷气短,脑袋更是无比沉重, 抬都抬不起来。
她眯着双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然后才敢完全睁开。最先有感觉的是自己的右手,被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
男人的掌心温热,是她所熟悉的热度。她曾握过千万遍。
被这样一双手握住, 她只觉得安心。对于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也并未觉得失措和不安。
她知道,他就在她身边。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醒了?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周峻深焦急地望着她, 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她动了动嘴唇,嗓子干涩无比,似乎都有些恼火儿,嗓音也十分沙哑,“我这是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