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来查看的时候,他已经在坟前敬过三杯酒,还顺带善良地把杂草除了除。此刻,吴燕夏拿着祭品袋里附带的□□笔,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巨大、但又未完全合拢的圆圈,那个圆圈的缺口处正指向坟墓。
他干脆地点了打火机,把带来的祭品一次性在坟前全烧了。
夜火燃得极快,火舌吞啮着一切,只把祭品烧得干干净净,像贪婪的、饿了多时的一张黑色无牙大嘴。
红色火光映着吴燕夏的脸,男人唇眉都绷得像弓,脸上肌肉抽动,显得有点紧张。
这种山里,一般是绝对不允许放明火的。其次,对方如果地下有知,应该能感觉到自己的诚意……唉,他觉得内心悲伤极了,这次可能要见鬼了。
吴燕夏深呼一口气,把手电筒靠在几根干树枝上面,再将长外套脱掉铺在松软的泥土地面,背对着坟墓,稳重地坐下来。
他把青铜古镜摆在自己对面,随后慢吞吞从裤兜里掏出张写满字的纸,掏出兜里被体温焐热的一根笔。
火烧祭品尚有余温,旁边的山风习习鼓鼓,温柔地吹拂着吴燕夏刚刚剪短的卷毛。而就在他头顶上,原本那几颗黯淡的星子已经彻底被厚云层遮挡住,书电筒把他的影子打在坟墓上,阴森极了。
梁凉如果知道他打算干什么,今晚,她一定吓得阖不上眼睛。
凌晨两点,吴燕夏背对着这座坟墓,他赌了把,决定独自玩一次笔仙游戏。
将一切的设施摆好,再用七颗小石头仔细地压住那张白纸。吴燕夏的左右手都呈拳状,把代表人体阳气的大拇指蜷缩在四指之下,用两拳的拳背夹住那根笔,再把笔停到白纸的正中央。
做完准备工作后,吴燕夏就停住了。
此刻应该先说点什么?比如,是不是需要自我介绍一下什么的。
但随着旁边祭品的火堆彻底烧净,吴燕夏还在发呆,他两拳中间夹着的那根笔,下一秒,也就开始自动的、迫不及待的颤抖起来。
吴燕夏差点没被吓死,他凝神一看,自己的两只拳明明攥得非常稳,胳膊也纹丝不动,但,左右拳背夹着的那根黑色水笔,就是在有意识的朝着白纸上留下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点点点。
似乎在耐心等着他开口提问。
吴燕夏的脖子有点硬,眼前随着笔尖的颤抖也有点晕,爱情来得太快简直就像龙卷风,他还没想好最终问点什么呢,正主就先到了。
其实,“笔仙”算是非常低级的灵异游戏,说夸张点也不是不可以请,但,时间有限制,问题最好不要太多。问三个问题是最安全的,问多了招祸。
吴燕夏逼着自己,目光先从笔端移开,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青铜古镜,那里折射出手电筒的光泽依旧是直线形状的。
他心说有这个镜子在,应该没什么问题。再说了,这就是一个大爷,大爷,大爷,大爷有什么可怕的呢。
吴燕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过分颤抖,实际上冒着冷汗,他沉声说:“来者是她的祖父?”
脑海中同时努力想着自己公寓和那姑娘的真实姓名。
吴燕夏清晰地开了口问,但突然间,他双拳夹着的笔停止抖动,也不在纸上乱点了。
一切又寂静下来。
吴燕夏的神经再粗,也有点不行了。不由诧异地盯着那根笔,全神贯注地干等了半天,也不见它继续动。他皱起眉头,心想是不是阳间阴间的老大爷都很爱耍自己玩啊。但,就在这时候,脑海里突然想到德勤山人的话,“大部分人,命里是没有机缘去见鬼的。”
什么叫“见”鬼呢?用最简单的道理去推测,假设“鬼”是存在的,就在他眼前,但不是谁都能见的。那好,是不是,他闭上眼睛就行了?
吴燕夏虽然嬉皮笑脸,但狠心起来绝对是能放火烧山的主,他脑海一转,还真的就紧紧地闭上眼睛。
但在这样的深山,背对着陌生荒废的坟墓,鼻尖嗅着祭品燃烧物熄灭的味道,随着吴燕夏紧紧闭眼的几秒,黑暗变得异常难熬。他甚至都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拳头里捏着的都是冷汗。
而等再骤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吴燕夏再胆大也是心跳如雷。
他极其担心,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对面突然坐着一个人!
幸好,一切如常。
但再低下头,吴燕夏浑身毛孔都又炸了,因为拳头夹着的那根笔,已经在白纸上预先写好的“是”字上,打了非常粗糙的圈。
他条件反射性地挺直背,赶紧用眼睛在黑暗中搜索。但,旁边手电筒的灯光昏白的照在夜色里,什么黑影也没有。
不对,坐在对面……果然有东西。或者说,他虽然夹着那根笔,但这根笔正被什么东西,除了吴燕夏以外的第二种“力量”在控制,因为,很确认自己刚刚闭上眼睛的时候,任何动作没有动。
吴燕夏此刻盯着那个“是”字,一时非常害怕的想骂粗口,一时又非常想流着泪唱国际歌壮胆,但更多的想法,就是控制着膀胱。
他来的时候为了壮胆,喝了点酒。
不行,吴燕夏跟自己说,既然迷信就要迷信到底,赶紧问完赶紧算。他可以的,如果真遇到鬼,也有后招。
不能自己吓自己。他是男人。
于是吴燕夏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且平静地问了第二个问题:“您孙女现在彻底走了吗?”
随后再闭上眼睛,强忍着心脏狂跳倒数了五下,再睁开眼睛。
笔……真的又动了。
这次,笔在白纸上的“否”字打了个圈……吴燕夏不由死死地盯着这个圈,连害怕都忘了。
他脸色阴沉,因为非常想打人,什么叫“否”。难道说,这位降头小姑娘的意志力特别顽强,死死留恋人间,她怎么就还没走?德勤山人不是说作法很干净吗,他不是天师吗,人品能靠谱一次吗,能吗?能吗?
果然不能相信瞎眼老头的话。
吴燕夏气得连害怕也忘了,他赶紧又小心地问:“大爷,您觉得她怎么才能走啊?”
再闭上眼睛,随后倒数五下睁开。但这次睁开眼,吴燕夏原本就深的肤色在黢黑的夜色也变得更阴沉了,同时,还有瀑布似的冷汗唰地从他的额头滑下来。
因为这次,那根笔在“你”字上打了个圈。
吴燕夏眯着眼睛,仔细去看这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谁,是他自己吗?难道说,那位小姑娘不得到自己的命就不肯走?他何德何能,居然被一个女鬼深深迷恋,他们彼此的民族都不相同的?难道在她生前,他得罪了她?没有吧!
吴燕夏扪心自问,他这辈子就有过梁凉一个女人,也没怎么赚过特别大的不义之财,考试都没过作弊。为什么倒霉的是他啊?
这冷汗出的,跟下雨似的。
与此同时,吴燕夏再瞥了下眼前的青铜古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古镜的镜面上,几秒内就迅速地凝结了一层细密水汽。
这几天下来,吴燕夏其实也在研究古镜的用法。德勤山人每次都需要在水里摸这扇古镜,才能“看到”事物,因此,水、青铜古镜、和“那个世界”肯定有联系。
青铜古镜突然凝水,肯定代表某种危险的征兆。
吴燕夏今天以身试险,原本只想问三个问题,见好就收。但现在发现不行,还得继续问。但此刻,确实心智大乱,脑海里自从知道那降头没有彻底除净后就各种想法冒出来。
半分钟过后,吴燕夏脑海里都乱糟糟的,什么都想问,反而呆了。
在四周过分的漆黑安静中,青铜古镜上面的水汽已经加速凝结,那密集的程度,居然像脓水疱一样瘆人恐怖。
已经不能再拖了。
吴燕夏终于胡乱地挤出一句:“她临死之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但这次时间不够,问完后几乎刚闭了一下眼就迅速睁开。
那根笔头,居然堪堪地停留在一个“鬼”字上面,但圆圈只画了半边。吴燕夏不由后脖子发冷,随后余光敏锐的发现青铜古镜亮的惊人,镜面上亮闪闪的,居然像银盆般满载着水要承不住了,就要开始往下滴落。
眨眼间,镜面边缘的一滴银色水就要落地。
吴燕夏条件反射性地用手心接住,他体温本来就低,但感觉那镜面的水却像冰渣子似的嗫手,冰冷到摸一下就得疼得慌。随后,青铜古镜还要继续滴水,吴燕夏暗叫不好,心里的恐惧一下子出来,抽出屁股下的外套,把青铜古镜往里一裹,湿淋淋地揣在怀里。
也不敢往后看坟墓,吴燕夏一跃而起,拿着手电、树枝和衣服,反向绕了樱桃树三圈,就开始狂奔回疗养院。
四周非常黑暗,吴燕夏早在下午就在路面撒了点朱砂,此刻感觉地下若有微光,就朝着这方向猛跑。
他体力极好,逃跑的速度更是惊人,一路都没有回头。
但短短一公里的山路,顺着微光跑都感觉至少跑了至少一个多小时,才看到疗养院的灯光。
现在是信阳的旅游季,最近却属于工作日,吴燕夏是疗养院里少数的客人。他火箭般地冲到大厅,再顺着楼梯跑到二层,停在自己的房门前才开始粗喘着气,感觉肺都能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