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花猫一样的脸一点点擦干净:
“简直是人类史上的退化。”
“……”
乔伊的毒舌真是上了一个台阶。
不过他回来了,那曹云山那边……
李文森垂下眼,正巧看见她手机的屏幕亮了亮,一行淡淡的字体在屏幕上浮现,又立刻隐去,画风与此刻温馨的情景十分不搭
——
“革命马上要成功!快!再给朕拖资本主义十分钟!”
……
乔伊擦完她的脸,就站起身:
“我去打个电话。”
他轻声说:
“我猜你没有吃早餐,恰好日本那家米其林三星料理店的店长今天去九州岛休假,离我们这里只要两个半小时,又恰好我有一个谈不上多近亲的亲戚在这附近转悠,我就顺便托他带了一份寿司来,你十分钟后记得下来吃午……”
“……”
李文森伸出双臂,布袋熊一样抱住了他的腰。
“……餐。”
乔伊高深莫测地看向李文森:
“你在做什么?”
“我在……我在……”
李文森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看到一边废弃柜子上的宗教彩绘玻璃,脑中灵光一现:
“我在思考。”
“……恭喜你终于开始思考了。”
乔伊淡淡地说:
“但什么问题需要抱着我思考?”
“各种问题。”
李文森脑子转得飞快:
“毕竟今天天气凉了,我觉得这极大地影响了我的大脑转速,需要到你这里补充一点仙气才能恢复正常。”
乔伊:“……”
……
李文森的思考时间总是不长久,但这一次意外的漫长。
她说再等等,乔伊也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合欢花凋谢了,山茶花落尽了,秋天来了,满山的叶子都开始泛黄……但她的双手仍放在他的腰上,不曾离开。
乔伊半蹲在她面前,慢慢回抱住她消瘦的脊背,手指抚过那些突兀的骨骼,最后落在她伤痕累累的手臂上。
他回想起她昨天晚上输血时挣扎的样子,即便双手双脚都被帮助,她还是抑制不住地要逃跑。针头断在皮肤里也感觉不到,咬伤自己也感觉不到,伽俐雷动用了五根力臂,才把她死死按住。
而她嘴里一直在重复着一个单词——
MULLER.
一个显而易见的,男人的名字。
而等到他终于把针头□□时,李文森才安静下来,躺在地上,头微微侧着,漆黑的眼眸凝视着窗外黛青色的山峦,如同凝视大海。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平静、漠然,又绝望。
就像这整个世界,都已经消失了一样。
……
这也是为什么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一千种思绪在翻腾不休。
Muller是个常见的名字,他们原来剑桥住的那条街上就至少有十个Muller,还不包括手表品牌、足球明星,和尘封小书店里无人问津的《论自由》。
但这一切都不代表,李文森需要在精神崩溃时一直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简直是他无法理解的强烈依赖。
那么问题来了。
这个Muller,到底是谁?
……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们楼底下还有一个被野兽咬伤的男人,他的未婚妻还身份不明,他的冰箱里有一只没有处理的猫的尸体,想要谋杀李文森的人至今还没有找到证据……他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Muller的事他们可以稍后再谈。
乔伊微不可见地收紧手臂,试图把这些浮萍一样没有根据的猜测压进心底。
只是……
木质窗框边,半凋零的花枝伸入室内。
李文森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刚抬起头,就看见乔伊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专注得有点……让人发毛。
“乔伊?”
“抱歉昨天不小心听到了你的**,但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他灰绿色的眸子望着她的眼睛,一开口,就那样猝不及防地问道:
“你口里说的Muller,他是谁?”
……
山里的薄雾一层层地散开。
李文森身体僵了僵:
“你说谁?”
“装傻是没用的,你昨天抽血到后面一直在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
乔伊平静地说:
“但你不用紧张,就算是黑猩猩的一生中也会出现多个配偶,人类成长过程中出现多个爱慕的对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但出于对你精神状况的考虑,我觉得我有必要对这个男人做一些基本的了解。”
李文森:“乔伊,你弄错了,Muller不是……”
“你不用急着否定,毕竟这个男人是你精神崩溃时唯一记得的人,对你影响力之大不言而喻……而这种依赖心理非常危险,因为一旦他对你做出不利的暗示,就可能引你误入歧途。”
乔伊的脸上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他的神情和他平时做实验的样子如出一辙,语气也完全是他分析木乃伊时的冷静语气。
如果忽略他双臂忽然加大的力道,这还真是地地道道的……不翻旧帐。
……
李文森觉得被他搂得有点疼,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瞬间发现他抱得更紧了。
这……
“就我所知你可能的养父里没有姓Muller的人,他不可能是你的亲人。这个姓氏来源于十四世纪中期,是地地道道的古英语,在法文叫Mugler,在德文里叫Mueller,发音拼写都不相同……所以我不可能听错,你喊的一定是一个英国人。”
乔伊甚至笑了笑,继续说道,完全一副大度男友的样子:
“我们不妨来谈谈这个英国男人吧。你十二岁之前没有出入境记录,十二岁之后到过芬兰、墨尔本、德国和冰岛,十五岁后开始周游列国,但却从未涉足英国,直到到你拿到剑桥研究生offer……而你来英国以后就遇见了我,后面的事就很明显了,你不可能有对其他雄性生物产生荷尔蒙冲动的机会。”
“……等等。”
李文森皱起眉:
“你还调查我的出入境记录?”
“不是调查,你有一次证件收纳册散开了,我帮你捡了起来。”
“但那只有几秒钟……”
“却已经足够我记住你的一生。”
乔伊习惯性地转了一下手机:
“别跑题,文森特。综上所述,他只可能是你小时候的玩伴,是路过你家窗口的英俊钢琴教师,是你邻居家里的陌生大男孩,或是你口里曾经亲密的幼稚园前男友——总之是一个微小到我无法监测到的存在。”
李文森:“……你先放开我。”
“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姿势很好。”
乔伊又微笑了一下:
“没关系,你可以随便说,我乐于分享你的童年。”
……分享个毛线啊。
“你到底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李文森终于忍不住抓狂:
“我又不是不告诉你乔伊,你倒是放开我我才能给你拿资料好不好?”
……
三分钟以后。
乔伊看着李文森稀里哗啦地从阁楼杂物堆里爬出来,一身灰尘脏得可以直接去马厩里滚两圈也看不出差别。
而她手里拿着一卷……脏兮兮的过期手纸?
他皱起眉,难得有猜测不到的东西:
“这是什么?”
李文森:“纸。”
乔伊:“……我当然知道这是纸。”
“却不是普通的纸。”
李文森在他对面坐下,把手纸放在棋盘上上,慢慢展开。
卷纸一开始,与普通的卷纸毫无二致。
但一直到李文森将它展开到两米左右时,一排一排密密麻麻的文字,出现在了纸面上。
乔伊:“……你在餐巾纸上写记录?”
“不这样怎么能确保不被你发现?你大脑的运算速度可是差点赢过计算机,与其说我是在和一个人做朋友,不如说我是在和一台生物智脑打交道。”
她没好气地说:
“这种心累的程度你简直没有办法理解,政府应该给我发困难补助。”
“……”
乔伊瞥了一眼那些密密麻麻的调查笔记:
“所以,你说的Muller是?”
“这就是我想告诉的——我真的不认识Muller,因为它根本不是一个人。”
她把笔记转到乔伊的方向,抬起头:
“Muller,它是一台电脑。”
……
等李文森和乔伊下楼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他们的午餐从下午一点开始。西路公寓五号从没迎接过这样的挑战,乔伊、李文森像往常一样面对面地坐在桌子两侧……而曹云山将斯大林格勒战役中的不怕死精神发挥到极致,勇敢地坐在李文森旁边。
尽管……他要是坐在乔伊身边,这也很勇敢。
“我要吃小萝卜。”
曹云山下巴搁在桌子上,用鼻子指了指她手边的咖喱炖菜,面无表情地说:
“我身为你们的客人和病患,却被扔在客厅里两个小时无人问津,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综上,李文森,我要吃小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