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看好那孩子。”女人声音经过处理,是冰冷的机械双重音。
苏辛不敢掉以轻心,眼前这个,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对手,也是一个谨慎机敏的对手。
距离不远不近,却还刻意隐瞒了身份。
还是那句话,这个世上有必要隐瞒身份都是不容小觑的。
而这位,显然不单单是因为在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才故意不露面,苏辛怀疑的是……这人或许长相很有辨识度,以至于不敢真面目示人。
怕她认出来?或者……这本就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人物?
猜测只在一瞬之间,苏辛是有野性的,每每遭逢对手,越能激发她的野性,不过一句话的空闲,她已经想了数种可能,并一一分析排除。
最后还是回归到一个认知上来,这次的委托任务远比从前都要复杂得多,明明只需要处理徐清和柳庭木,现在却因为唐知眠的关系而惹出一堆事情来,真是有点得不偿失。
苏辛在这时候反而生出一股子失落来。
这失落感如同细密不绝的春雨,柔软粘人,却又令人倦怠忧伤。
即便如此,苏辛想,即便如此,唐知眠依然不会属于自己呢。
“你叫苏辛,是么?”女人坐在原地没有动,声音在空旷的庙内回响。
苏辛瑟缩着脖子期期艾艾地应了声:“是……是的。”
“很害怕?”女人似乎笑了一下,只不过被毫无感情的机器处理成了略低的杂音。
这里很冷,比外间的夜色还要冷上几分,四面透着风,加上这杂音就分外叫人胆寒。
苏辛便配合着做出更害怕的神色来,却听女人高扬着嗓音问:“你和纪彦民是什么关系?”
纪彦民?
爸爸?
苏辛陡然感到不对劲,为什么是问她和爸爸的关系?
矮婆的推断没有错的话,这一场绑架不是冲着唐知眠来的吗?
难道不应该问她和唐知眠的关系?
急速行驶的车子在山道上骤然停下,前面没有路了。
男人眉峰蹙起,腕表上显示此时的时间是夜里八点四十。
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朝着幽深难测的深山丛林缓缓逼近。
如一头真正的野兽,浑身充斥着冷沉而压抑的杀伐之气,亟欲救下自己百般呵护着的同伴,是因为有人妄自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丛林越向内走反而草木越稀,唐知眠蓦地蹲下身来,指尖在湿软的土壤上轻轻一按,淡淡的硝石气味,在这草木香气之中,很快被山风吹得毫无印记。
男人深而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清亮,忽而轻声笑了。
聪明的小姑娘。
不枉费他为此动用了一颗刚布下没多久的棋子。
算算时间,小蚊子现在,应该已经行动了。
柳之桢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了,柳庭木却不是什么好父亲。
唐知眠站起身,指尖在一旁延伸而出的枝叶上不经意地一抹,仅剩的一点硝石气味也彻底消失了。
腕表上的荧光照射着脚下的路,一路向前,他轻悦地发现苏辛埋下的后招颇有大将之风。
章法不一,又像是自行演变过人在受惊的情况下的本能反应,便在你百分之八十有可能踩下的那块土地上设下第二个陷阱。
走出不过五十步,四个烟雾弹,两个触发器,以及最后一根在夜色之中极有可能被忽略的丝线。
墨色的丝线,拥有罕见的坚硬物质属性,藏在同样浓黑的夜幕之中,成了围困敌人的最大武器。
这一路而来揣着的、提着的心,竟如此轻易地平静了下来。
苏辛总能给他惊喜。
这是过去二十多年里,从未有过的收获。
这样的姑娘,她聪颖又懂得适时装傻。
旁人一眼能看清她的所有情绪,却猜不中她藏有多少绝技。
她耀眼得恁般恣意潇洒,仿佛理所当然地绽放给所有人看,又隐藏地恁样狡猾慧黠,任谁也不会轻易见识到她真实的一面。
而他见到了。
蛮横的她。
娇嗔的她。
脆弱的她。
大言不惭的她。
当机决断的她。
语文功底一塌糊涂的她。
却格外擅长见招拆招的她。
这世间本无趣,却因人而生趣。
他心里告诉自己,如果是苏辛,也许就是那个能让他生趣的人。
她这样特别,叫他不觉心动,好似一个天生为他准备着的礼物,拆解礼物的过程已经足够让他爱上这份礼物本身。
而现在,有人动了他的礼物。
男人眸间生寒,夜色中远远可见的寺庙顶端,是某些不自量力的人在自寻死路的象征。
“先生他……一个人去了?”欧盛不敢相信地对着电话重复了一遍,“刘叔,你怎么不跟着去啊!”
刘叔刚配合警方处理好东临会所的事情,又亲眼看着陈德江被羁押问询,这才腾出时间和欧盛通个气,让他那边也不要放松对宋志的看管,毕竟,这圈圈套套一环扣一环,先生吩咐看紧的人,没准儿真的都会在最后关头发挥作用来。
听欧盛语气带着遗憾,刘叔哈哈大笑:“先生许久没有这么杀气凛冽了,我也很想跟过去看的。”
“可惜!可惜啊!”想到之前在西郊巷子的事儿,他也是因为任务在身,没有那份荣幸欣赏先生大显身手的英姿,欧盛泄气极了,“刘叔,其实我想告诉你,先生遇着苏辛之后,好像……”
他一个摆弄拳脚的男人,本来就不善言辞,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才神神秘秘地说:“好像是要醒了,就是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
第七卷 无与伦比的美 第109章 要回来了
寺庙内,天光暗沉,苏辛盯着女人看不真切的面孔,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
“我……我是来赎人的。”
话声轻轻颤颤,别提有多恐慌柔弱了。
她现在确实只是来救苏乐的,如果这女人真和老头子有什么不干不净的牵扯,她自然会在将宋志的委托处理完后,亲自去南迦山找他问清楚。
女人哼了一声。
“别装了,你是纪彦民的女儿,那个男人……”女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透着深深的憎恶和不甘,“呵,他怎么会把自己女儿养成你这副没出息的德性!”
酸溜溜的,果然是老头子的风流债。
苏辛感到好笑,依然保持着害怕的神情:“我、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啪!”一道凛冽长鞭挥来,竟在苏辛脚边掠起一阵薄灰!
苏辛呛了呛,眉目渐渐冷凝下来。
“你以为林克杰能有多大本事?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也不会如他所愿站在这里了。”女人丝毫没有避讳自己的盘算,长鞭在她手里犹如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再再告诫苏辛,跟她装傻充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苏辛敛了神色:“是你布的局?”
“当然,林克杰早就是过街老鼠了,他那点小算盘还不够我看的。”
“我早就提醒过他斗不过唐知眠的,他狗急跳墙,破罐子破摔,把主意打到你这里,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女人终于大笑起来,笑声经由处理之后,格外难听渗人:“林克杰总算聪明了一回,他叫我来搭把手!你一定不会知道,一个被伤透心的女人一旦恨起那个伤她心的的男人的时候,是会变得无坚不摧的。”
“只要能把纪彦民逼出来,我乐意得很。”
女人边说边步步朝这边走,长鞭在积着灰尘的地面上不断敲甩,苏辛不曾想到对方不用枪支弹药,会采用这么原始的武器来跟她对垒,一时也只顾着左右跳蹿躲避鞭打,只隐隐听出她话声中对老头子深恶痛绝的仇恨。
“一码归一码,纪彦民是纪彦民,我是我,你利用我想把他逼出来……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胜算不大呢。”
连她都不一定能将纪彦民找到,更何况是这个女人。
“呵呵,当然不一样,纪彦民和你关系匪浅,我早就查清楚了!”
“至于胜算么……呵呵,半个小时以前,我的人已经传来消息,那个男人……他终于要回来了。”
女人像是已经预料到重逢的画面,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苏辛听在耳里,浑身一震。
“他要回来了?”
不可能!苏辛旋即摇头否定!
自从将“DUSK”随手丢给司越之以后,老头子早就已经游历四海去了,长年累月见不到人,即使知道他现在还在南迦山,却没人能真劝得动他回来。
苏辛永远想不透,为什么纪彦民不肯回来。
不肯认她,也不肯见妈妈。
他是她的父亲,是给了她一半骨血的至亲之人,却以非常规的手段教会她许多技能与本领,便就此将她丢弃一旁,再不肯多看一眼。
如果说纪彦民是狠心的,又不全然将苏辛置之不理,否则,当初在上学的车上睡着了的苏辛,被受了指使的苏家仆佣扔在垃圾堆,辗转流落到“灰”世界时,他又怎么会那样适时地出现?还为她保驾护航,直至矮婆愿意教苏辛许多防身技能为止呢?
但如果当真去歌咏纪彦民对自己多么父爱如山的话,苏辛也决然是说不出口的。世界上哪个爱孩子的父亲会忍心将孩子远远推开,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甚至俨然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