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招,易飒已经气喘不匀了,半是体力不支,半是给吓的。
见姜骏再次蓄势待发,她大吼了一声:“姜骏!”
姜骏一怔,眸子里精光烁动。
看来是能沟通的,易飒身子慢慢后退:“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三姓的人,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你和我姐姐也是好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留心看姜骏的眼神。
没用,他确实能听明白人讲话,但眼神没波动,什么“三姓”、“关系好”、“姐姐”,于他而言,好像都是没意义的废话。
易飒心叫不好,眼见那根息壤拽着尸体又快转弯,铁链软软塌塌拖在后头,脑子里蓦地冒出个主意。
她觑着姜骏不备,转身发足狂奔,近前时一把拽起铁链端头,手脚并用,向着巢脾上攀爬,才爬了几米高,脚踝上一紧,是被紧跟着爬上来的姜骏抓住了。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易飒攀住巢房的手一松,没被抓的那只脚往巢房上一蹬,身子借力往后,半空倒翻,同时抡起铁链,硬抡出连环圈来,在姜骏脖颈上连绕两圈,身子落地时往边侧一滚,又用力一拽,把姜骏拽得跌落地上。
原计划是借此机会,给铁链打个结,能绑住或者制住姜骏,哪知道他力气奇大,伸手攥住铁链狠狠一甩,把她整个人都甩脱了出去。
其实身为水鬼,易飒的力气已经远超常人了,坏就坏在姜骏也是水鬼,跟她一样身负异禀,甚至还更强……
易飒摔在巢脾上,这息壤已经成型,虽然没石壁那么坚硬,但也绝称不上软,真个痛得眼冒金星,又跌落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匕首都脱手了,挣扎着想去抓时,姜骏甩掉了铁链,大踏步过来,俯身趋向她。
眼见这阴影当头罩下,易飒骇得脸色煞白,真要是被一把拧断了脖子也就算了,偏又不是,他一张畸形的怪脸无限趋近,几乎要跟她脸碰脸,易飒心慌之下,还以为他起了什么邪恶的心思,正一横心要拼个鱼死网破,姜骏那凸出的前额,忽然抵在了她额头上。
易飒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如同过了电,意识瞬间爆成了轻飘飘的棉絮,在无边无际的地方四散,复又合拢。
人像悬在了没有尽头的虚空,又像在无数陌生的场景间乍现乍隐。
——她看到一面竖直的墙,水泥色的性冷淡风,墙上挂了一个头尾抱衔的阴阳太极盘,但一定不是老物件,因为充满了现代设计感,线条简洁流畅,静心听,能听到滴答的声音,原来这是个钟,盘中央那条划分阴阳的S形曲线正像走针一样,一格格地在走;
——她误入现代高科技感风格的写字楼、会议室,桌上男男女女,有中国人,也有金发碧眼的老外,妆容精致、衣着得体,表情或凝重或焦急,有人拿拳头砸向桌面,有人一声长叹,倚向椅背,抬手把头发往脑后抚去;
——又看到实验室,从头防护到脚的科学家凝神看面前的玻璃器皿,但器皿中盛放的,不过是一小撮寻常的土壤;
……
所有的场景突然星飞云散,模糊中,易飒听见宗杭和丁玉蝶的声音——
“不许动!两手抱头!”
“再动我开枪了!”
什么玩意儿?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身子跌落地上,易飒虚弱地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受刚刚大脑反应的影响,视觉上也有片刻异样,如同平时只能看到表象,现在却能看到事物的本质——
溶洞的顶部,呈赤红色,像分子剧烈运动,无数颗粒激烈碰撞,回流扫带,如同风起云涌。
两边的巢脾,呈橘黄色,颗粒运动相对安稳,匀速流动。
……
有蹬蹬的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然后是宗杭焦急的声音:“易飒?易飒?”
宗杭吗?易飒看眼前的人:好像X光透片,能看到骨骼,还能看到疑似血液的液体流动……
她晃晃脑袋。
视觉终于正常了,只是还有点模糊,确实是宗杭,怀里抱着的那是……步枪?
丁玉蝶急得变了调的声音传来:“快快快!她不能走你就抱着她嘛,磨蹭什么……别动!我说了别动!”
易飒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褡裢样挂在了宗杭的肩膀,只是这样一来,头往下悬,血液涌进大脑,脑子里更混沌了。
***
易飒再清醒时,是在一间舱房里,门开在地上,屋里器具东倒西歪,丁玉蝶和宗杭蹲在屋角,手边堆了一堆金花生。
那些个花生做得惟妙惟肖的,连壳上的纹理凹凸都极其逼真。
丁玉蝶拿那些花生摆字玩,一会是“SOS”,一会是“死”,然后腾一下端起老式的三八大盖步枪,枪口抵住宗杭的小腹,吼:“你说,这些花生为什么不是真的,你说啊!”
易飒吓了一跳。
宗杭拿手把枪管拨开,很实在地回答:“日本鬼子从中国抢东西,也不会抢真花生啊。”
丁玉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哀嚎:“我要饿死了,我干得都没唾沫了,嘴唇都起皮了。”
易飒坐起来,心说:还有力气嚎,看来还没饿到份上。
未雨绸缪,如非必要,她不准备说话,感觉每多说一句话,都会多费一粒米的力气。
听到动静,宗杭转过头来,又惊又喜:“易飒,你醒啦。”
易飒嗯了一声,看向头顶的窗外。
天又“亮”了。
***
丁玉蝶的经历其实相对简单。
用他的话说:莫名其妙的,正埋伏在湖底,做着全身泥膜,兴致勃勃观摩着开金汤的“风采”,突然眼前一黑,没知觉了。
再醒来时,就是在船冢,一条废船朽烂的甲板上,更骇人的是,一睁眼就撞上凶杀现场。
姜孝广是姜骏杀的。
而丁玉蝶之所以知道那个是姜骏,是因为姜孝广重伤之下,都没有全力还手,反而嘶哑着嗓子一直叫姜骏的名字,给人的感觉是:姜孝广认为姜骏只是丧失了神智,多叫几次,就能把他给“喊”回来。
虽然搞不明白前两天死在水下的姜骏为什么会起死回生,还变成了现下这副德性,但丁玉蝶还是准备过去帮忙,只可惜晚了一步,他攥着上锈的渔叉冲过去的时候,姜骏一手攥住姜孝广的脖子,扬手把他扔了出去。
丁玉蝶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手劲,扔一具一百五六十斤的身体,像扔块石头那么轻易——姜孝广飞出去的尸体被一根斜出的桅杆挂住,摇晃了几下之后就止住了,乍看上去,像晾晒的海带。
大概是没救了。
这念头还没转完,姜骏已经到了跟前,事情发生得太快,丁玉蝶记不清自己过了几招:“反正就是,被抛飞出去了,亏得有船板挡着,不过船板也撞裂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想翻过船舷,下到地面去,也阖该是命好,这时候,有人“救”了他。
“爬了一下没爬起来,还以为要完蛋,哪知道姜骏忽然停下,两只手刷一下砸到船板下,把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拎了上来……”
易飒听得心如擂鼓:这女人应该是易萧,看来她也是跟丁玉蝶前后脚醒的,不过她要机灵多了,见势不妙,从甲板上的裂缝处藏了下去,估计是以为能躲过去。
丁玉蝶搞不清楚怎么会又冒出一个女人:“我还以为是你呢,一看长头发,那肯定不是,我就赶紧溜了……”
说到这儿,他打了个寒噤。
翻下去的时候,他往那溜了一眼。
他看到,姜骏两只手攥住那个女人的肩膀,把她整个身体都举了起来,那女人半空中拼命挣扎,大吼:“姜骏,是我,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觉得,那女人会被活撕的。
但逃命要紧,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幸好这儿是沉船废墟,残骸多,藏身的地方也多,他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大气也不敢喘,外头先还有声响,像是姜骏到处找他,后来就没动静了。
丁玉蝶藏了一个晚上,才偷偷出来,他一直以为姜骏就在这船冢中,怕他守株待兔,也没敢回姜孝广出事的地方看,尽量一边找出口,一边往船冢边缘偏远的地方去,最后落脚神户丸号,是因为这是艘钢铁大船,比较牢靠,而且船是倒栽的,爬上去很不容易,舱房又多,方便藏身,也方便转移。
易飒之前找出口,也到过神户丸号,但她心有忌惮,和宗杭说话时,一直压着音量,加上船底和顶上离得有点远,丁玉蝶居然没察觉。
一直到再次黑下来之后,息壤拖着姜孝广的尸体进了船,易飒和宗杭又先后攀爬,叮铃咣啷,这才惊动了丁玉蝶,他慌得要命,还以为是姜骏又杀来了,掀开了门缝偷偷看究竟,哪知道看到易飒过去。
黑咕隆咚的,也看不大清,只隐约看出是个女人,丁玉蝶还以为是之前被姜骏抓住的那个女人,于是沉住了气,隐而不发——直到宗杭爬上来,发现那堵长出了夜明珠串的石头,拍着石头叫易飒的名字。
丁玉蝶听出了是阿帕的声音,心下大喜,那真是揣着过大年的心情,飞奔下来找他,还没寒暄上两句,就被宗杭普及了这石头叫息壤,用火烧可以过去,易飒被困在那头了,得赶紧过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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