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到这儿吧。”他说着把棋子收起来了。
“……没劲, ”许艾说, “你就糊弄我, 士可杀不可辱。”
“我一会儿还有事。”叶负雪说。
许艾撅了一个对方看不见的嘴。
假期第二天,她本着“雨露均沾”的原则,在昨天撸了一天的猫之后,今天起个大早吃完早饭过来找叶负雪下棋,本来还以为能拼杀一整天,结果才第二盘,对方就强行和局,并且告诉她——“一会儿还有事”。
“有啥事啊,”许艾说,“啥时候回来?午饭前?”
这几句话都是明知故问。她清清楚楚,叶负雪昨天才告诉过她,今天要去“周小姐她们公司。”——这也是她大清早就过来找他下棋的另一个原因。
虽然对周婷兰几乎一无所知,但她饱览天下言情小说的直觉告诉她:此人还是不接触为妙。
连那些傻雀子都不喜欢她呢!
许艾扁扁嘴,也怪她太自信了,还以为自己能拖住叶负雪。
“尽量吧,”叶负雪说着站起来,“今天是去‘售后服务’。”
许艾把棋子一丢,马上跟着站起来:“那我也去。”
叶负雪停下脚步,用面具上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会儿,笑了笑:“好,那你也去吧。”
于是两人一起走出北屋。叶负雪院子里那株枫树已经红了,红得像火,像在秋色里烫出一点火星来。
明叔已经备好了车,正在走廊上等着。看到两人一起出来,他会意地一笑:“那就不用赶着午饭前回来了?”
“要的,”许艾说,“要回来喂猫。”
能早走一分钟也是好的,难道还要等着周婷兰请吃饭?
她可是连雀子都讨厌的人呢!
然后大奔慢慢开出宅院,沿着狭窄的山路离开了。
许艾靠坐在后座上,托着下巴看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还有自己旁边的人的倒影。
她还记得他被面具遮盖下的那张脸。那天第一次见到他摘下面具的时候,她所想象过的所有言情小说男主角的长相在脑中轮番播放;但现在让她来说,她觉得那些描写全部加起来,也不能说出他十分之一的好来。
许艾抿抿嘴……想到另一件事,想到这会儿他正要去的地方,有点不高兴。
——车子突然一晃,与此同时底盘下传来“啪”一声爆响。明叔赶紧踩下急刹车,大奔歪歪扭扭地滑出几米,然后停下了。
车胎爆了,在离家还不到100米的地方。
“爆胎了呀,”许艾眼神一亮,差点拍起手来,“那今天就不去——”
“换个车胎要多久?”叶负雪说。
“不需要多久,”明叔说,“几分钟的事。”
……哼,不高兴。
两人下了车,明叔从后备箱里拿了千斤顶,“吭哧吭哧”地开始换胎了。许艾站在山路边上,双手揣在兜里,望望头顶的蓝天白云,望望两边的枯草落叶,抬腿踢了一颗小石头。
“为啥一定要去……”小声嘟囔。
叶负雪就站在她旁边,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来了。
“你不想去的话,要不我们现在回去吧,反正离家还不远,”叶负雪说,“我们先送你回去,然后你在家等着,我们午饭前就来。”
许艾的表情在一分钟内经历了“不高兴”——“高兴”——“更不高兴”的转变。
“……没事,”她扁扁嘴说,“我去的。”
叶负雪笑了笑,开口解释了一句:“本来我也是不准备接了,但是那天和杨泽利说了之后,觉得还有些蹊跷……”
他停了停说:“可能也和‘那个人’有关。”
……好吧,这个理由许艾接受了。
然后她继续看天,看山,看树,看野地里跳来跳去的蚱蜢。
看了两分钟。
“叶先生,”许艾看着一只停在树枝上的麻雀说,“那位小姐怎么会知道你不吃肉?”
憋不住了,还是直接问吧;不然自己“哼哼唧唧”气了半天,对方毫不知情,太亏了。
叶负雪有些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下,然后他抿嘴想了会儿,不太确定地开口:“具体怎么回事我忘了……不过好像是她之前找我的那件事解决之后,她公司的老板非要请我吃饭,我推脱说吃素,不去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哦,这个理由也可以接受。
许艾的心情稍微好一点了,然后听到前面的明叔隐蔽地笑了一声。
哼。
车胎很快换好,两人正要上车,许艾一转头,看到山路那头开来了另一辆车。
白色的宝马,前窗和车盖上飞快滑过蓝天白云的倒影。
许艾觉得这车有些眼熟,但想想宝马不都长这样,于是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就打开车门,要往里面坐下。
旁边的人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许艾有些奇怪地问了句。
说话间,宝马已经开到跟前,在碎石山路上缓缓停住了。然后车门一开,驾驶室里走下一个人来。
大概是许艾最想不到此刻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来干嘛?
也是来求助的?
他也认识叶负雪?
许艾看着面前那位穿着浅灰色西装,三件套齐备,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讲究的叔叔想。
下一秒,她更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师父。”叶负雪说。
然后是一句带笑的提问——“你怎么来了?”
叶负雪提了衣摆,几步走上前去,一直走到男人面前,才笑着站住了。
“好久没见你,趁这几天闲着,想到了就过来看看,”讲究的叔叔说着,伸手拍了拍叶负雪的肩,然后朝许艾一望,“这位想必是许小姐了?”
许艾还一头雾水,但已经条件反射地露出“许小姐”的笑容。
“跟你妈妈很像,”叔叔说,“不愧是她的女儿。”
“许小姐”的笑容卡在脸上。
“你见过我妈妈?”许艾问。
但对方只是笑笑,点点头,没有说下去。
这位讲究的叔叔的身份,似乎比许艾最初以为的还要多。
只是他好像不准备说出两人在便利店见过的事。于是许艾也就不装熟人了。
托师父的福,叶负雪当即决定推迟“售后服务”——至少今天不去了。他让明叔给那边打了个电话,然后就站在原地,在窄窄的山路边上,和他师父聊了起来。一直到许艾提醒他“风大,回去再说吧”,他才反应过来,连声抱歉,然后让明叔把车朝边上挪开。
小山路是单车道,只有一辆车能过。大奔略微让了让,宝马缓缓地通过了。
“上车吧,回家了。”叶负雪笑嘻嘻地说。
“这是你师父?”许艾一边坐进车里一边问他,“哪个师父?”
“我就一个师父。”叶负雪说。
叶家世代都是除魔师,每一代的子孙在继承本家技艺的同时,还会在世交的家族中,另外拜请一位师父——大概是博采众长的意思。
这一位师父姓白,是叶家老爷子亲自从白家一众后生郎里相中的——那时候,叶负雪的父母才刚结婚不久。然后等叶负雪出生了,稍微长大了点,挑个日子行了拜师礼,敬了拜师茶,请了拜师香,便归入白先生门下。
“我5岁就跟着师父了,”叶负雪说,“下棋也是他教我的。”
许艾想起来了,自己刚来的时候问过他,关于谁教他下棋的问题。
叶负雪说,因为自己的先天不足,师父特地想出了下棋的办法,让他通过这种方式慢慢适应,慢慢熟悉自己特殊的视野。
棋盘棋子都是他专门找人订做了来,送给叶负雪的。
许艾想起那副蜜蜡棋子……怪不得这么讲究。
“师父说,我看不见那些寻常景物,正好可以静下心神,免受干扰——反倒比常人还方便些,”叶负雪对许艾解释道,“你们看到美丑,看到高矮胖瘦,看到老人孩童……这些都是皮相——千般面孔,万种风情;‘诸相皆空’四个字,谁都会说,然而总是先用眼睛看到美貌,然后才试着用心去想,那美貌之下的是什么东西。”
“但在我眼里,男女老少,飞禽走兽,花鸟虫鱼……都是一样的,”叶负雪说,“都是魂。”
许艾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叶负雪难得和她说那么多话,他开开心心地讲,她也就开开心心地听了。
到家后,师父先去叶家祠堂拜了一拜,然后叶负雪陪着他,两人去了荷塘,在荷塘边上站着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直到明叔去喊他们吃饭,师徒二人才一起回到餐厅。
午饭倒没有许艾想象中的隆重,三个人,五个菜,再加一锅酸辣汤。也许因为对叶负雪来说,师父是“亲人”,而不是“客人”,所以也便用家常菜来招待。
许艾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叶负雪说他“不许自己吃肉”的这番话,会让她觉得似曾相识了。
桌上五个菜,三荤二素,该没有的都没有;饭后点心是萝卜丝饼,咸口的,没有糖。
这也许是他们这一派的规矩吧,许艾想。
白先生说,难得过来一趟,想多叨扰几天;叶负雪当然说好。于是西厢也收拾出来了,明叔提着白先生的行李进去布置——许艾看那两个大箱子,觉得白先生大概是准备住上两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