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离去,俨然花木兰班师还朝,尤吕红似疯癫的匈奴王手舞足蹈,不停向周围人寻求支援。
“你们见过这样的学生吗?你们说她是不是神经病?”
老师们客套地安慰着,并且人人自危,祈祷自己别遇上这么难缠的学生。
还是那位教数学的邓老师见多不怪,笑道:“青春期的孩子个性强,别太在意。”
跟孩子较真的大人是最愚蠢的,成人世界是彩色的万花筒,孩子的世界却非黑即白,岁月的画笔才能帮他们着色,其余任何急切的染指都会踢到铁板。
那男生放下手中的笔,对她说:“邓老师,卷子都改好了。”
邓老师点头:“改好了你就回教室去吧,辛苦了。”
“邓老师不用客气。”
男生起身快步走出办公室,跨越房门的一刻又加快了步伐,几乎奔跑着追逐刚刚经这条走廊远去的少女,指望再看一看她俏竹般的身影。
十几秒钟后他如愿了,少女正蹲在前方走道的中央,身体蜷缩着,宛如受伤的猫儿。
她在哭吗?
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不难过才怪,刚才在人前的坚强都耗尽了吧。
男生踮起脚尖靠近,也像小心翼翼的猫科动物,声音气息都经过了巧妙的隐藏,可惜冒失探路的影子出卖了他,珍珠警觉地跳起来。
“你干什么?”
她回头,脸上干干净净,一点悲伤的痕迹都没有。
男生很窘:“我、我还以为你在哭呢。”
“我系鞋带呢。”
珍珠斜眼一瞟,转回身,抬脚的瞬间被男生叫住。
“我叫辛向荣。”
男主心咚咚地跳,态度却很大方,还指着一旁的墙壁介绍:“那里有我的名字。”
墙壁上挂着这一季度年级考试评选出的十佳学生名单,自从教育部发批文禁止高中对学生进行考试成绩排名,那种“金榜题名”和“公开处刑”式的排行榜就消失了。为了给中游的学生树立学习榜样,学校煞费苦心地想出一个新招——将每次年级考试的前十名选做优秀生,张贴名单进行表彰,用这种换汤不换药的方式激励学生竞争。
辛向荣的名字排在榜首,这表示他是本次测验的第一名。
千金在他和榜单间来回看了两眼,平淡回话:“你就是咱们年级的第一名啊,不错嘛,很厉害。”
她经常被男生搭讪,像享有整座花园的蝴蝶至今还没遇上怦然心动的花朵,眼前这颗豆荚更难赢得她的青眼。
这主要是因为,她不像一般学生对对学习成绩有着狂热的追求,辛向荣惹人羡慕的优势在她就是无效的药剂。
不过她好歹给出了基本的礼貌和笑容,对陌生人来说足够了。
辛向荣像得到一颗甜糖,快乐地咧嘴一笑。
“马马虎虎,你刚刚才真叫一个厉害。”
他的夸奖发自肺腑,表达却十分含蓄,他对这个美丽勇敢的少女充满好感,如同探险家正前往一座未知的遗迹,满怀新奇和幻想。
珍珠很早就知道她对同龄男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力量还在不断增强,她把这当做优势,却不轻易动用,好钢要化在刀刃,美女就该高冷,可不能随便对人假以辞色。
像这种不起眼的四眼仔就让他做癞□□好了。
她又笑了笑,宛若一颗逗弄蜻蜓的荷尖角。
“马马虎虎了。”
说完扭头走了,辛向荣做不出第二次挽留,怅然的感觉烟雾般弥散心间,看来还得经过长时间摸索才能找到通往遗迹的路径。
放学回家,大人们一齐追问学校的事,听完珍珠叙述,千金掰断了手里的莴笋。
“你们那个班主任真的当着全班同学把大嫂送她的披肩扔在地上?”
“不止扔了披肩,还说那是破烂货,说我们家风不正才会教出我这个败类中的败类。”
“她怎么能这么说呢?”
千金叉起腰,一副找人单挑的架势。
美帆不停拍胸口,在听的过程中她脆弱的心脏好几次险些停跳。
“天啊,这是什么班主任啊,分明是个泼妇嘛。难怪你中午会那么伤心,换了我非当场气晕过去。”
贵和也很憋气。
“这女人太欠揍了,大嫂,珍珠说得没错,你确实不该搭理她,给她送礼,反而是把把柄递到她手中,让她更猖狂地欺负我们家的孩子!”
佳音正懊悔呢,剥着豌豆,不知如何评说。
“你们尤老师怎么是这种人啊。”
珍珠讥笑母亲的反射弧:“我早说她是小人了。她哪儿是不收礼啊,明明收得可欢了,她当上班主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写周记,题目叫《我的爸爸妈妈》,通过里面的信息掌握学生父母的职业,按身份区别对待。然后到那些家里当官做大生意的学生家家访,跟人家的父母套近乎,人家还能怎么办,只能争着孝敬他了。她收了好处就优待那些学生,其余家庭贫困的同学,成绩好的还行,成绩不好的她理都不理,还动不动挖苦,说人家以后只配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做没用的渣滓。”
贵和问:“你在那周记里是怎么写你爸爸妈妈的?”
珍珠说:“照实写了,说爸爸是个能干的木匠,妈妈是家庭妇女,做饭很好吃。”
“你这丫头怎么关键时刻犯傻,如今外面的人都嫌贫爱富,没钱的还得装阔气呢,你该写家里是开建筑公司的,你爸爸挣的钱多,所以你妈妈才不用上班。”
“我不想吹牛,再说爸爸做木匠也能挣不少钱啊,只是尤吕红孤陋寡闻不知道行情,我打赌她根本看不出妈妈送她的那条披肩是正宗的苏绣工艺,她就是个乡巴佬,只认识那些带logo的东西。”
美帆有过类似遭遇,非常理解侄女的感受。
“没眼光的人当然不识货,但如今又有多少人是真的有眼光呢?爱名牌的大部分是跟风而已。”
千金分析尤吕红的心理:“她不来家访,是不是看我们家在长乐镇,以为我们是贫穷的乡下人?”
贵和冷笑:“那还用说?我读书那会儿,也有老师背地里说我是乡下人。不过我老师是正宗的申州土著,嫌弃乡下人还说得过去,她们那老师自己就是乡下来的,有什么资格小瞧人。”
“不管是谁都不该用歧视的眼光看别人,那样太小家子气了。”
千金咬牙切齿,把手里的葱当成尤吕红狠狠地扒。
美帆对佳音说:“她们班主任人品太差了,我看你们应该考虑给她转学,不能把孩子交给那种老师。”
珍珠先于母亲反对:“我不转学,爸爸给我交了6万块钱的择校费呢,这才刚进校三个月就转学太浪费了。而且我现在转学就等于向尤吕红认输,我才不要呢,偏跟她斗到底。”
美帆劝她别意气用事,千金另提建议:“不转学,转班也行啊,大嫂,就去找校领导交涉一下,给珍珠换个班主任吧。”
佳音一时拿不定主意,回说等丈夫一同商量。
正说着秀明拎着一只大号的购物袋跑进来,耸肩扛背,好似缩水的织物。
“冷死了冷死了,今天怎么这么冷啊,鼻子都快冻掉了。”
他的耳朵和鼻尖果然通红,出了疹子似的,像长冻疮的前兆。
千金也从街上回来,外面是很冷,可还没到天寒地冻的程度,怎么能把身强力壮的男人逼成这副窝囊样。
“大哥这么快就年老体衰了,如今到处都有空调,车里也有暖气,从停车场回来不过三分钟,怎么就冷死你了。”
秀明解释:“我车上没开暖气,还开了车窗,那风刮得像刀子,你去试试就知道有多冷了。”
众人齐惊,千金呼斥:“你有毛病吗?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误,想吹风清醒头脑?劝你放弃吧,你那脑子质地本来就稀薄,被冷风一吹会成冻豆花的。”
“鬼扯什么?一天不损我你的嘴巴就痒得难受是不是?我是给珍珠买了冰淇淋,怕在车上化了不好吃才那么做的。”
他拎起购物袋,仿佛古代养家糊口的猎手在向妻儿炫耀当天的收获。
人们更惊讶了。
千金不能忍受他的逻辑:“你怕冰淇淋融化就甘愿把自己也吹成冰棍?大哥,我看你脑子里装的不是豆花,是浆糊!”
佳音也轻声埋怨:“你也太过分了,冰淇淋化了再冻上不就行了,至于这么宠她吗?”
“我想她马上要吃,再冻上还得等很久。”
目睹大伯子的慈父光辉,美帆触景生情,感动道:“大哥真是女儿奴啊,看你这样我都有点想我爸爸了?现在就上楼给他打电话。”
她离座,秀明正好坐到她的位置,挨近珍珠,手脚冰凉,笑如暖阳。
“珍珠,爸爸给你买了很多冰淇淋,够你吃一个礼拜了。”
珍珠满眼含泪,憋着的小嘴微微抖动,好似寒风中的小花。在父爱浸润下,她粗壮的神经变得敏感,过期的疼痛都回来了。
秀明盯着她渐渐吃惊,问妻子:“孩子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啊,怎么了?你又骂她了?”
没问完珍珠已扑到他怀里哇哇大哭,他冻硬了的夹克前襟很快软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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