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抬起眼。
段融翘起嘴角,“今年为了查那些弄虚作假的,多加了一个审查环节,不是什么秘密,马上就公布了。如果别的查出有纰漏,你这个就有可能入选。”段融再安抚一句,“我帮你盯着。”
温婉必须承这个人情,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师兄。”
“都叫师兄了,就别客气了。”段融笑道,“你开车了吗?”
温婉摇头。
“那你稍等,我去趟洗手间,一会儿送你回去。”
温婉答应着。
段融站起来,略停顿了一下,笑道,“当座山雕果然是个技术活儿。”
温婉笑,其实自己也腿麻了,都是能忍的人啊。
段融脸上带着笑意,拉开包间门,突然愣住。
温婉扭头。
门外是一男一女,都长得很体面,尤其那位女士,短卷发,天鹅颈,一身格子香奈儿套裙,优雅得很。
女士也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包间里面,恰与温婉目光对上,温婉微笑着点下头,女士也略弯嘴角点一下头。
段融先恢复过来,温声道,“跟朋友来吃饭?”
女士道,“嗯,我们先走了。”并没介绍两位男士认识。
段融点头,“路上小心。”然后目送两个人穿过走廊,走下仄仄的楼梯。
气氛有点诡异——温婉猜测,莫非是旧情侣?“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只是那种温柔
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那种?①
段融在车上给温婉揭晓了答案——“门口遇见的是我前妻。”
温婉点下头,不方便置评。
沉默了一下,段融道,“不知怎么就渐行渐远了。”
温婉不知道怎么安慰,但再不说话又不合适,只能拽一句网上的句子来搪塞,“如花美眷,终究敌不过似水流年。”
段融被温婉的文艺腔逗乐了。
其实段融和妻子君攸宁还没离婚,但已经分居不短一段时间,因为是段融提拔的考察期,考虑到影响,两人没去办手续。段融下意识地没提这些,反正目前跟真的离婚也就差个章了。
到温婉家楼下,段融站在车外,“上去吧,我看你开了灯再走。”
温婉点点头,礼貌周全地跟段融道了别。
上了楼,温婉开灯,来到阳台,对段融挥挥手,段融笑一下,也挥挥手,钻进车里,走了。
看着消失的汽车灯光,温婉有点迟疑,段融——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思?
以温婉的社会经验,段融这种男人,实在不是会花时间等只见过两次的师妹,还主动包揽麻烦上身的人,而且今天气氛……真是有点暧昧了。
温婉不知道如果他真有这个意思,自己该怎么办。无可否认,段融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但他不符合自己的择偶标准,他的职业、他的婚姻状况……撇开这些不谈,即便他是理想中的男友,在有求于他的时候,开始一段关系,温婉也会觉得不舒服。
果然是疾风才是考验劲草的唯一标准,不遇上事,不知道自己不是一朵真正的白莲花。温婉嘲笑自己。
老师知道的话,他的在天之灵该失望了吧。
①歌曲《十年》歌词。
☆、太后娘娘召见
自从周永年去世,温婉还没怎么静下心来做过实验、看过资料。看来“师傅走了,徒弟奋发自强、顶门立户”这种事只发生在虚构的故事里,现实的情况是,领头儿的没了,后面立刻就东走西顾、没精打采起来。
温婉反思自己,重新把工作计划拉出来,要求自己,不管怎么样,每天该做的实验该读的资料该写的论文,都要完成。
一旦真正进入工作,温婉发现,过去沉静的心情竟然好像又回来了。或许真应该听老师的话:“守分安命,顺时听天。”
温婉刚开始读这个专业的时候,并不是真心喜欢,当时只是受周永年形象的蛊惑,再加上“当科学家”的一颗初生牛犊之心,冒冒失失一头扎了进来。后来读得厌烦,也多少次扼疼了自己的手腕子,终究靠着五分要面子、三分倔强、两分灵气坚持了下来。
渐渐地,温婉觉得,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资料上的中文英文,各种表格数据,甚至实验室里常年不散的特殊气味和做实验的白老鼠都亲切起来。尤其是看着距离“真理”似乎又更近了一步,并且知道,这一步或许能给无数人减轻病痛,心里的愉悦是无以复加的。用周永年的话说,是“感受到了医药科学的魅力。”
伸个懒腰,忙了一天了,温婉决定去食堂吃饭,然后接着回实验室看最近落下没读的期刊们。
刷手机,竟然有妈妈的微信,“我回来了,你有空的话,回家吃饭。”
是下午三点多发的。
既然太后召见,那就去吧,温婉拍拍电脑,明天再临幸你。
说是“太后”,温婉觉得,柳旭女士更像妖妃——媚态横生、祸国殃民,还养俩面首那种。
柳絮和温广鸣离婚的时候,温婉被断给了柳旭,温暖则跟着温广鸣。
这么多年过来,其实温婉跟温广鸣的关系更近一点,温暖跟这个亲妈关系就更冷淡了。不能不说,柳女士在当妈这个职业上,没天分。
但那毕竟是亲妈。
温婉打车去本市最有名的糕饼店买了无糖蛋糕,又买了一篮子各式热带水果,才又打车往回走——柳旭住得离着A医大并不远。
堵在晚高峰中,温婉也不着急,出租车司机看温婉拿的东西,“这是出门做客?”
温婉点点头,可不是去自己妈家做客吗?
司机看温婉不爱说话,就扭开电台,“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温婉觉得这个歌词用在自己爹妈身上,不能更贴切。
就说柳女士吧,本是幼儿教师,游西湖的时候被在那里拍外景的著名导演张润发现,获得了她人生第一个角色——《杨柳青青》里面男主角的妹妹柳柳,从此开始了她的演艺之路。
温婉记得小学时在同学家看过一个月历牌,上面都是些女明星,自己的妈不是一月不是二月不是任何一个月,她是封面!
柳女士的美貌在于没有瑕疵,即便你再讨厌她的人,也得承认她漂亮。
虽然她息影多年,现在一些娱乐论坛《八一八·八·九十年代那些老明星》之类的帖子上,柳女士总是贴上有名。下面无数的小年轻回复,“这才是真正的美人儿!”“给柳女神打call!”“现在的锥子脸们打马都赶不上,我要舔屏。”
柳女士还有个贴吧,温婉大约十年前进去过,被各种吹捧、YY给吓退了出来。
柳女士对电脑不熟,估计是没见过这些帖子也没进过自己的贴吧,不然……算了,画面太美,温婉不敢想。
温婉进了“荼蘼咖啡馆”,兰经理抬头,绽出个春天般的微笑,“温婉来了?你妈妈在后面等你呢。”
荼蘼咖啡馆是柳旭的产业,但柳旭是甩手掌柜,真正管理的是经理兰香香。兰香香四十岁出头儿,算是柳旭的远房表妹,早些年的时候,兰家受柳家救济,兰香香是柳旭女士的小跟班,这一跟就是小半生。
“你好,兰姨。”温婉打招呼。
温婉对母亲与兰香香之间那相互依赖相互厌烦但又拆不开的塑料姐妹情多少有点了解,觉得这俩人真是emmmm……
一进后院,恰与母亲的男朋友薛先生走了个对面。
薛先生不到四十岁的年纪,长得浓眉大眼、五官端正,是六七十年代流行的正面角色脸,以现在的审美看,则稍显有点土,但他的穿衣打扮弥补了这一缺点,高订的白衬衫、西裤,银扣小牛皮腰带,低调而讲究。
不要以为薛先生长得好看,又找了薄有资产的“老女人”柳旭,就以为人家是吃软饭小白脸,其实人家是投行精英。所以,薛先生对柳女士,绝对是真爱。
温婉管他叫叔,不合适,叫哥,也不合适,所以,很商务地称呼他“薛先生”。
“温婉来了?”与兰姨是一样的招呼语,但显得自然熨帖得多,要不说是精英呢。
温婉点头,“你好,薛先生。”
薛先生与柳旭一起走了五年,一共没与温婉说超过五十句话,倒不是因为继父——虽然还不是,与继女要避讳,而是,温婉没有交流的意愿。这个女孩子就那么温和沉静地看着你,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拒绝。
“你母亲在屋里。”
温婉再点点头,走进去。
这个院子是温婉外祖家留下的产业,已经被当成风物建筑,不在拆迁之列——事实上,如果想有什么大改动,都得找相关部门审批。
屋里没暖气,但是有壁炉——百年前的玩意,现在还能用。
现在壁炉里就烧着无烟炭,壁炉上面的台子上摆着圆形罐子,罐子里是一大捧红色蔷薇,生机勃勃的。屋里白地毯,白沙发,船木几案,墙上挂着柳女士自己画的“抽象派”,有调调得很。
柳旭坐在离着壁炉不远的摇椅上,身上搭着小毯子,摇椅旁卧着一只三花猫,柳女士正在看一本书。